杨玉珍《期待》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杨玉珍

【作家简介】穆罕默德·狄布(1920— )阿尔及利亚当代著名作家,也是阿尔及利亚新文学最有代表性的作家之一。生于特累姆森城,家境贫寒,中学未毕业即走上社会,先后做过小学教师、会计、织地毯工人、铁路工人、记者等。狄布早期发表的《阿尔及利亚》三部曲:《大房子》(1952)、《火灾》(1954)、《织布机》(1957),是他的力作,也是阿尔及利亚新文学的主要成就。这几部作品以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描写了1939—1942年间阿尔及利亚广大的城市贫民、工人、农民的悲惨生活,觉醒并自觉投入到独立战争中去。1955年还发表了短篇小说集《在咖啡馆里》。1959年被殖民当局逐出阿尔及利亚,迁居法国,这年发表了长篇小说《非洲的夏天》,生动地描绘了阿尔及利亚社会中各个不同阶层的阿拉伯家庭在民族解放战争中的不同反应,反映了人民的觉醒。勃尼·布勃朗村的烈火已在全国燃烧,漫天的火焰烧尽了殖民统治下的漫漫长夜。

阿尔及利亚独立之后,狄布由于长期居住法国,曾一度受现代派文艺思潮的影响,有意进行各种风格流派的文学实验,《记得大海的人》(1962)和《奔向荒凉的岸边》(1964)是两部典型的现代派小说,情节离奇、人物荒诞、主题隐晦,充满了象征主义色彩。1968年又回到现实主义道路上,发表了长篇小说《国王的舞蹈》,运用回忆的手法,描写阿尔及利亚的民族解放战争以及对胜利后出现的一些现象的不满。长篇小说《野蛮的上帝》(1971),写出了独立后的阿尔及利亚新面貌。《追猎能手》(1973)是狄布的优秀作品之一,表现阿尔及利亚独立后社会政治信仰上的冲突,将专家治国论者和神秘主义者的幻想形成对照。长篇小说《阿贝尔》(1977)主要表现对精神自由的追求。狄布还写了一些剧本:获1963年“一致奖”的《争取持久和平》,《为一个女穷鬼喊万岁》(1980)等;诗集有《守护的影子》(1961)等。狄布被喻为“阿尔及利亚的高尔基”,曾获阿尔及利亚作家协会奖(1966)和诗歌学会奖(1971)。

《期待》,谭玉培译,是被收集在《在咖啡馆里》的一个短篇小说,上海文艺出版社1959年出版。

【内容提要】那天中午,奥马尔流浪回来,他的姐妹阿乌依夏和梅利叶姆并排地躺着,睡着了或假装睡着了。听见他回来,阿乌依夏坐了起来,“一动也不动地打量着他”,“她的眼光里流露着失望”,她把那个漂着面包屑的盘子指给他。奥马尔吃完泡在水里的面包屑,又大口大口喝那剩下来的汤。这时候阿乌依夏恶狠狠地盯着他,谴责他:“你又去要饭了吗?”“等妈回来,我要把一切告诉她。”他们的母亲出门的时候,只留下几个法朗给她最大的女儿阿乌依夏,刚够一天吃的。

自从宣战以来,走私又极盛行,奥马尔的母亲又加入了走私的行列。三天已经过去了,母亲还没有回来。在奥马尔看来,母亲的离开是一个“难以度过的时期”,母亲回来,“一个丰盛的纪元就开始了”。在等待母亲归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常常在别家的房门口停留。

第四天,天已经黑了,母亲还没有回来。白天他们在外面焦急不安地荡来荡去地等待,因为在家里,那些同住的房客们对他们开恶毒的玩笑,说他们的妈妈不要他们了,说她也许找到了一个丈夫,永远也不回来了。女房东象个喇叭到处嚷:“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为什么要抛弃她的孩子,让他们饿死一走了事呢?到底为什么?呸!”伴随着憎恶与得意的猫头鹰般的笑声。奥马尔对姐姐说饿了,阿乌依夏只能空洞地安慰他“乌米玛今天就要回来的”。她开始变得暴躁,大声叫嚷:“你要我怎么办呢?”“我有什么办法,你们把我逼疯了。”

到了第五天下午,他们咬紧牙关等待着,酷暑、寒热病不停地侵袭他们,他们无力地躺在地上,口渴得使他们窒息,然而饥饿比口渴更严重地折磨他们。姐姐已愤怒得发狂,脾气暴躁,并且哭了起来,眼睛都哭肿了。夜幕降临了,这个愁苦的时刻比任何时刻都叫孩子们心痛,“他们再也没有法子忍受下去了”,“他们贴近的躺着,昏昏沉沉的像睡在一个黑暗的蒸笼里面。”

第六天,奥马尔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下午4点钟,是他们母亲乘坐的那班火车到达的时刻,这是个重大的时刻,过了这个时刻就再也不用对她有什么希望了。他们都安静沉着或装得冷静地期待着。突然一种奇异的喧吵声传来,两个女孩向楼梯那边飞奔过去,奥马尔听到母亲的声音,邻居们用惊叫、欢呼和询问来迎接阿依尼。奥马尔好像瘫了似地坐在原地,四肢撕裂了一般,“寄托着这么多希望,为的是什么”?突然间他感到“有一种疯狂般的对一切都憎恨的需要”,“不管哪里,都是一样的,这种监禁的生活将不会改变,到处都是同样的不幸。他整个幼稚的心灵都在祈望着自己溶解掉”,“泪珠从他那充满着痛苦的脸颊上慢慢淌下来”。

【作品鉴赏】狄布是当时用法语写作,又能坚持民族文化传统、面向民族解放斗争现实的少数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民族色彩,表现了祖国人民的苦难和斗争。《在咖啡馆里》共收集了6个短篇,这些小说反映出阿尔及利亚人民在法国殖民主义者统治下所过的悲惨生活,以及他们对殖民主义者的英勇斗争,指出了阿尔及利亚独立自由的前途,给予在艰苦斗争中的人民以莫大的鼓舞。这本书出版后,它的发行立刻遭到殖民主义者的阻挠和污蔑。

《期待》在其中颇具特色,它以细微的观察、细腻的笔力,在真实描绘现实生活的基础上,注重描绘人物的心理现实而别具一格,以孩子期待母亲回家的艰难历程,展示了殖民地人民深重的灾难,在肉体和精神上所受的摧残,并通过孩子的心理对这种悲惨的生存处境发出了绝望的抗议。

作品的情节平淡无奇,只是生活中一个小小的片断,在物理空间上只是很平淡的四天的推移,在心理空间上却是漫长的,几乎是无止境的苦难折磨。作品挖掘深刻,感情强烈,作者的满腔同情悲愤融注其中,用朴素平实的语言、鲜明的色彩、白描的手法,勾画出殖民地人民苦难的人生。

作品着重刻画的是阿乌依夏和奥马尔。对姐姐,主要通过她的语言、表情和情绪变化,揭示殖民地人民生存境况的恶劣,对奥马尔,着重刻画他的心理现实。母亲出门去了,只留下够一天吃的几个法郎,阿乌依夏担当起了照顾弟妹的责任,她有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弟弟向人乞讨或眼馋别人的食物,所以她“恶狠狠地盯着他”,谴责他。然而母亲总没回来,早已没了吃的,他们要抵抗饥饿,还要抵御邻人的风言风语,这是超出孩子心灵负荷的,阿乌依夏承受不了这种心理压力和饥饿的折磨,变得烦躁、粗暴,甚至愤怒得要发狂,“她不准他们呻吟”,“不准他们出声”,当这一切都无法抗拒她的烦恼和痛苦时,她只好哭起来,用哭来发泄她的痛苦,哭过之后也依然只能受等待的煎熬。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尽管她最焦急不安,表面却很冷静,当听到母亲的声音时,她和妹妹“飞奔过去”。对阿乌依夏,作者只用锐利的笔,寥寥几划,就勾勒出了她的情绪变化过程,向人们展示殖民地人民生活的苦难,人性遭受的摧残和他们的挣扎。

与其说《期待》是一篇小说,不如说它是一篇抒情散文,等待母亲归来仅仅是一条淡淡的线索,作者笔端所指的是人物尤其是奥马尔的内心世界。作者通过人物的敏锐感受,并在适当处轻笔点拨,揭示出生活的底蕴,将生活的残酷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使作品发散出揪人心魄的艺术魅力。

奥马尔是一个感觉敏锐、情感纤细、性格内向的男孩,他能强烈地感受到生活的苦难和精神上让人难以忍受的折磨。母亲出门走私去了,他在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中期待着,他不止一次地思索过母亲的这种“出门”,认为这是一个“难以度过的时期”。他渴望母爱的温暖和保护,常常不由自主地在别家门口停留。他不能忍受同住的房客们偷看他们忧愁的脸色,更不能忍受邻居们对母亲的诽谤,对他们的怜悯,对母子情感的蹂躏和亵渎。特别是他们的房东,那个“老猫头鹰”干瘪的胸膛中的憎恨和得意,更是让他痛苦不堪。他能感觉到隐藏在姐姐的烦躁、粗暴背后的愤恨情绪。或许因为长久地咀嚼生活的苦涩和痛楚,他能朦朦胧胧地感受到生活的深层苦难。当他看到被饥饿折磨得近于麻木、痴呆的妹妹时,他“迷惑了,顷刻间由于一种幻觉”,“一眨眼之间看到了一个老太婆”,他妹妹“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已经活上了好几百年的人了”,在这种幻觉中积淀了一百多年来阿尔及利亚人民在法国殖民主义者铁蹄蹂躏下长期的与无望的悲惨人生,是民族苦难的缩影。

奥马尔所经受的,不仅是饥饿——肉体的痛苦,更是精神上的折磨。特别是最后部分,他的这种心灵的痛楚达到了高潮。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达到了极至的肉体痛苦因为母亲的归来而缓解了。但支撑他抵御饥饿、坚守期待的力量也随之消散,心灵的疲累与危机一下子涌了上来,翻江倒海般让人不堪负担,使他觉得四肢被撕裂了一般,瘫在地上无法动弹。奥马尔对这种无尽头的苦难人生发出了怀疑,“寄托着这么多希望,为的是什么”?难道仅仅就是几天饱腹的日子,接下来又是漫长期待的无尽苦刑?他渴望母爱,渴望保护,可他“没有别的人的怀里好躲避。不管哪里,都是一样的,这种监禁的生活将不会改变,到处都是同样的不幸”。由个体的痛苦推及整体的灾难,他无法把握生活,只能任其抛掷。他感到一种恐惧,“他感到有一种疯狂般的对一切都憎恨的需要”。他蜷缩在极度的痛苦里,由于绝望整个幼稚的心灵都在祈望自己溶解掉,对生的渴盼又使他对灭亡感到恐怖。他陷在痛苦和绝望的深渊不能自拔,在存在与灭亡中苦苦挣扎。在这最后部分,奥马尔痛苦、憎恨、恐惧、渴望、绝望、灭亡、恐怖的情绪如电火进闪,惊心动魄。作品以“泪珠从他那充满着痛苦的脸颊上慢慢淌下来”的大特写最后定格,触目惊心,昭示了殖民地人民的非人生活和民族的深重灾难,控诉了殖民统治者的罪恶,让人在同情、痛心之时不能不愤恨,想要控诉、捣毁这黑暗的世界。对人物心理现实的细致描绘把作品的意蕴推向深刻,达到高潮。

作者观察细微,擅长细致的心理描写和细节刻画,注重在情景的烘托、对照中突出人物的情绪感觉,揭示主题。如作品开头就这样写道:“整个房间浴在灿烂的阳光里,那些照着和通过房间的光线突然间构成了一种无情而又简洁的气氛”。鲜亮的色彩、精妙的用词,描绘出奥马尔刚进家门的感受,勾画出母亲离开后饥饿和空落的现实,用静态的环境勾勒展示“期待”的主题。接着描绘人物的动作、表情:阿乌依夏听见弟弟回来,坐起来,“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眼光里在追索着谁也无法猜想到的狂乱思想;她的眼光里流露出失望;奥马尔僵立在那儿”,通过这一系列的连续和并列的动作,动态地表现出“期盼”和“失望”的主题。

作品构思精巧,显示出作者独特的艺术匠心。作品主要写第三到第六天的期待,每一天的描写又各有侧重:第三天,作者只用轻描淡写的铺垫,展示出“期待”的主题及其内容。第四天,通过人物语言——有声环境,描绘出等待的难耐与煎熬,特别是对姐姐情绪变化的描写和邻人们的“谴责”,尤其是后者,显示出作者深入透辟的洞察力,具有“一石三鸟”的效果:表现社会环境对期待中孩子们的折磨,表现严酷的现实真实,表现生活对人性的扭曲。揭示出了人们的情感被磨砺得粗糙,对生活愤懑不满,并充满憎恨。作者善于渲染环境,摄取人物的语言绘声绘色,生动传神。第五天,作者着重描绘无声而酷烈的自然环境,衬托出孩子们精神与肉体的痛苦:暑气一阵阵袭击他们,“使他们的太阳穴痛楚地跳动着。他们眼前的一切都变成耀眼的亮,空气里好像有火”,寒热病不停地侵袭他们,“尽管口渴得使他们窒息,但是他们一点也不想喝,因为折磨他们的是饥饿”,烘托、渲染出饥饿痛苦的强烈,把人折磨得奄奄一息。第六天,侧重描写奥马尔的内心活动,揭示出殖民地人民所遭受的摧残并过的是非人的生活。石破天惊的效果在无声中完成。

整部作品小巧精致,在看似平淡的描绘中揭示出深沉而强烈的思想内涵,作品的基调比较沉重,是对殖民统治者的强烈控诉,是期待母亲归来,更是期待生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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