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幅明
波德莱尔
头上是广阔灰暗的天空,脚下是尘土飞扬的大漠,没有道路,没有草地,没有一株蒺藜,也没有一棵荨麻。我碰到许多人,驼着背向前行走。
他们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个巨大的怪物,其重量犹如一袋面粉,一袋煤或是罗马步兵的行装。
可是,这怪物并不是一件僵死的重物,相反,它用有力的、带弹性的肌肉把人紧紧地搂压着,用它两只巨大的前爪勾住背负者的胸膛,并把异乎寻常的大脑袋压在人的额头上,就象古时武士们用来威吓敌人而戴在头上的可怕的头盔。
我向其中一个人询问,他们这样匆忙是向哪里去。他回答我说,他一无所知;不但他,别人也不知道。可是很明显,他们定是要去什么地方。因为,他们被一种不可控制的行走欲推动着。
值得注意的是,没有一个旅行者对伏在他们背上和吊在他们脖子上的凶恶野兽表示愤怒,相反,他们似乎都认为这怪物是自己的一部分。这些疲惫而严肃的面孔,没有一张表现出绝望的神情。在这阴郁的苍穹下,大地也象天空一样令人忧伤,他们行走着,脚步陷入尘土中,脸上呈现着无可奈何的、注定要永远地希望下去的神情。
旅行者的队伍从我身边走过,没入天际,地球圆形的表面遮住了人们好奇的目光。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力图解开这个谜;可是不久,不可抗拒的冷漠控制了我,于是,我显得比被怪兽压迫的人们更加疲倦了。
(亚丁 译)
波德莱尔的信徒,著名象征派诗人韩波认为,诗人不同于常人之处在于他是一个“洞观者”。而诗人只有在体验了生命的哀伤和恐惧之后,才能成为“洞观者”。“洞观者”的特征是他看到的世界与常人所见不同,充满奇妙瑰丽的意象。韩波极为推崇波德莱尔,认为波德莱尔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可以称为“洞观者”的诗人。
《每个人的怪兽》颇能印证韩波的这一论断。
在波德莱尔的眼中,巴黎出现了这样的景象:“头上是广阔灰暗的天空,脚下是尘土飞扬的大漠,没有道路,没有草地”,每个人匆匆赶路,去向哪里,却茫然不知。更为奇特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个巨大的怪物”,“它用有力的、带弹性的肌肉把人紧紧地搂压着,用它两只巨大的前爪勾住背负者的胸膛,并把异乎寻常的大脑袋压在人的额头上,就象古时武士们用来威吓敌人而戴在头上的可怕的头盔”。众人没有一人对身上的“怪兽”表示愤怒,反而认为这怪物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
这是巴黎的现实吗?是常人眼中巴黎的现实吗?显然不是。但它来自现实,是一种抽象了的现实,升华了的现实,或者说是一种经过变形的超现实。它是洞观者诗人眼中的现实,更能体现生活本质的现实。
这便是十九世纪中叶病态巴黎的真实写照。人们已经对生活产生了绝望,麻木不仁。生活没有任何乐趣,枯燥,疲惫,一切都是盲目的,谁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人人都是一个身负重荷的疲惫的过客。
有什么比麻木不仁,自己不能觉悟更悲惨?
这是在《巴黎的忧郁》中最使人感到忧郁的一篇,忧郁到令人无望,令人窒息。
“怪兽”是一种象征,可以理解为思想重负,也可以理解为其他。通篇看起来象个寓言,其实又不是寓言。这是大师的不同凡响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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