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宋生贵
雷抒雁
那是一棵什么树呢?在这深秋,黄叶已纷纷坠落的时候,它却是繁花满枝,显出一种青春和欢乐来。这是什么样的一棵充满了奇迹的树呢?
清晨,走进园子,远远的,就看见一树鲜花,红的花、紫的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着。
当我一步一步走近那树时,才看清了,那不过是一株秋叶落尽的枯枝,缠绕着刚刚绽开的牵牛花。枯树,把它的身躯借给了柔弱的牵牛花的长藤,而牵牛花,也便把鲜艳的花簪上了枯树的头顶。于是它们便复活了,和谐地、美丽地生活在一起,使你猛然间感到它们原本就是浑然一起的。
枯树哟,你不厌弃新生者的柔弱,以你的坚硬支持了它,所以你也得到了美。
柔藤哟,你不厌弃那长者的衰老,以你的活力装点着它,所以你的美得到了发挥。
我看到过一些枯枝傲然地挺立着,身上落满了肮脏的鸟粪,脚下卷过萧条的风。我也看到过一些牵牛花,找不到支撑,委弃在地上,被荒草吞没。
望着这一棵树,我微笑着。
雷抒雁是一位极善于自花草树木中发现诗意诗趣的诗人。而且特别是在人们习见的极普通的小草、树木面前引出别情别趣。“情以物迁,辞以情发”,由外物而化入诗境,需要有诗人的心志感应和熔铸。如此说来,诗中的小草树木其实多半是心灵化了的。而诗人总是对小草树木的异常敏感,却又表明了他的一种特殊志趣和特殊的审美期待。即,崇尚顽强的生命意志和永不自弃的生存精神。所以又可谓,那小草和普通的树木,恰也是他心理世界的象征。
《枯枝与鲜花》写下的即是他在树木花草间的一个发现,是对一种美好生命现象的礼赞。枯枝与鲜花这两种在生长状态上有着很大不同的自然之物,相依相辅,相知相助,于互补间扬长而避短,显示出特殊的生命光彩。这极似一支不同凡响的青春奏鸣曲,于落叶时节奏响,更具有特别的意蕴。
诗人是怀着欣悦之情来写这在大自然中的有趣发现的。开头写:“那是一棵什么树呢?在这深秋,黄叶已纷纷坠落的时候,它却是繁花满枝,显出一种青春和欢乐来。”一个设问,一个远距离的状景,诗人的惊喜之态跃然纸上,而且引人注意,提人兴致。继而又加设问:“这是什么样的一棵充满了奇迹的树呢?”即更强化了期待感。读者的兴味于是也更浓更切。
接着,由远而近,逐步推出画面:“清晨,走进园子,远远的,就看见一树鲜花,红的花、紫的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着。”这是于远处领略到的花树风姿,形、色、动态,皆于谐趣中透出生命的活力。于是,诗人便怀着兴奋之情向花树的近处走去。“当我一步一步走近那树时,才看清了,那不过是一株秋叶落尽的枯枝,缠绕着刚刚绽开的牵牛花。枯树,把它的身躯借给了柔弱的牵牛花的长藤,而牵牛花,也便把鲜艳的花簪上了枯树的头顶。于是它们便复活了,和谐地、美丽地生活在一起,使你猛然间感到它们原本就是浑然一起的。”至此,诗作便呈奇峰突起之势。不过,它不是依靠落笔奇险,也不是陡然拔高格调,而是以一种令人惊诧的审美发现为底蕴,平中见奇。无论是老瘦僵直的枯枝,还是纤弱娇小的牵牛花,都与诗作所描绘的那“繁花满枝”,并“显出一种青春和欢乐”的动人情状形成反差。这“反差”首先对前此产生的审美期待是一种冲力,令人为之一震。而诗人是更为深沉的,他进一步透过枯枝与鲜花奇妙组合的表象,看到了有意味的生命现象:“枯树哟,你不厌弃新生者的柔弱,以你的坚硬支持了它,所以你也得到了美。柔藤哟,你不厌弃那长者的衰老,以你的活力装点着它,所以你的美得到发挥。”枯树和牵牛花于相依相助的互补中,超越了各自单独存在时的生命状态——生存局限,秋叶落尽的枯树化衰朽为神奇,身姿柔弱的牵牛花变稚嫩而有风骨。这是两种生命出神入化的组合,是生存潜能的充分焕发。诗人为之兴奋,为之欣慰。所以,于结尾处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笔:“望着这一棵树,我微笑着。”
花树无情也有情。“无情”是因其未入人之情怀,而“有情”则表明它已是人的心中之物。诗中的枯枝与鲜花,既是客观描绘,也是诗人主观情志的外化。那花与树“浑然一起”而显示出的生命现象中,无疑是寄寓了诗人关于社会与人生的积极思考和美好企盼的——人类生活中更需要这种相通相助中充分展示生命价值的互补和超越。而这种境界到达,恰又是以彼此的信赖、宽容,以及各自的自我献出为前提的,这更是社会美德的高扬。所以说,《枯枝与鲜花》,如描写对象的以平见奇一样,其意境也是颇有看似平常而想来深远的特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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