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籍、寓言故事·仙果》原文与赏析
相传云:先佛未出之时,有一放牛人牧放百头牛,驱至林中,有一牛离群独去,常失不知所在,至暮欲归,还到群内,而光色姝悦,鸣吼异常,诸牛咸畏,无敢处其前者。如是多日,牧牛人怪其所以,私候目之,须臾还去,遂逐观之。见牛入一石孔,人亦随入,可行四五里,豁然大明,林野光华,多异华果,灿然溢目,并非俗内所有。见牛于一处食草,草色香润,亦人间所无。其人见诸果树黄赤如金,香而且大,乃摘取一颗,心虽贪爱,仍惧不敢食。少时牛出,人亦随归,至石孔未出之间,有一恶鬼夺其果留。牧牛人以此问一大医,并说果状,医言不可即食,宜方便将一出来。後日复随牛入,还摘一颗,怀欲将归,鬼复遮夺,其人以果内於口中,鬼复撮其喉,人即咽之。果既入腹,身遂洪大,头虽得出,身犹在孔,竟不得归。后家人寻访,见其形变,无不惊惧,然尚能语,说其所由。家人归还,多命手力欲共出之,竟无移动。
国王闻之自观,虑为后患,遣人掘挽,亦不能动。年月既久,渐变为石,犹有人状,后果有王知其为仙果所变,谓侍臣曰:“彼既因药身变,即身是药,观虽是石,其体终是神灵,宜遣人将锤斲取少许将来。”臣奉王命,与工匠往,尽力镌凿,凡经一旬,不得一片,今犹现在。
《仙果》一篇选自《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四。是书由唐代僧人慧立著,原为五卷,后来彦悰为三作笺,增衍为十卷。书的前五卷记述唐代高僧玄奘出家及到印度求法经过,后五卷则记述他回国后译经的情况,以及他受到太宗、高宗的礼遇等等。
这则故事详细讲述了放牛人误食华果,不但没有成仙做佛,反而变为一块僵石的具体经过。在中国古代的固有典籍里面,人吃异果而变为神仙的传说故事是很多的。《山海经》和 《淮南子》说,昆化山上有一棵不死树,住在瑶池近旁的西王母曾用它炼制成不死之药。神箭手后羿从西王母那里请来了不死药,他的妻子偷着给吃了,结果身子轻飘飘地离地而飞,终于升到了月宫,成了天仙。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嫦娥。《西游记》里写孙悟空代管蟠桃园,那天上仙桃,三千年一熟的,人吃了成仙得道,体健身轻; 六千年一熟的,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 九千年一熟的,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孙悟空与猪八戒,沙和尚偷吃的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据说,“人若有缘,得那果子闻了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 吃了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分析这些神话传说、神话故事,我们可以看出,在古人的记载里,人而为仙,有时候是相当容易的,不论什么人,只要他肯修炼,一遇仙缘,他便马上得道。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道教的基本特点。这个故事里的放牛人就没有这么大的仙缘了,他吃的是非俗内所见的,而且是 “烂然溢目”的异果,一个地地道道的仙果,而他得到的报偿呢?“果既入腹,身遂洪大,头虽得出,身犹在孔,竟不得归”。久而久之,他竟变为一块顽石了。后来,果有王知道他为仙果所变,认为: “彼既困药身变,即身是药,观虽是石,其体终是神灵。”于是派人锤凿,想得到一星半点药石,吞服了也好成佛作祖去。然而,工匠锤凿了一旬,竟不得一片。这里面的道理何在?
我们知道,玄奘西行求法,从古印度那里学得了一整套佛逝世一千多年间的纯粹的外国佛教理论。他开创法相宗,把世界一切现象的存在、变化统统归结为 “识”的作用。他坚持“万法唯识”“心外无法”的佛学主张。认为宇宙间万物都不过是因人的意识的变化而出现的影像,没有心外独立之境。同时他进一步发展了印度戒贤一派五种性说,一反中土佛学以为”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主张,认为一切识是由各自种子为因而生起的,凭借众生的先天素质便可决定修道成果。一切众生先天具有的五种本性,由阿赖耶识中的无漏种子和有漏种子所决定,不可改变。据《大乘入椤伽经》卷二的说法,五种性为: 声闻乘种性,缘觉乘种性,如来乘种性,不定种性,无种性。前三者统称“三乘”,具有“三乘”的众生,修习有专门,不仅能独善其身,而且能广利众生,这样,他就会相应地达到罗汉、辟支佛或菩萨的果位; 不定种性则遇缘薰习,修行不定,究竟达到何等果位是不能确定的。第五种是无种性,无种,即指不具善根种子,无佛种性。生来具有邪见,不信佛法,不受化度,不求解脱。这样的人,就只能永远地沉沦于生死苦海之中,永远也不能成佛。无疑,这种宗教观点是将一部分众生远拒于佛门之外了。
《仙果》一篇即是法相学派五种本性理论的形象体现。故事里的牛与牧人在本质上是有区别的。那只寻得石孔得食异草的牛本身具有无漏功德。在百头牛当中,只有它常常离群独去,而且回来的时候,表现出与众截然不同的异相; 只有它能够探得石孔,安然地舔食仙草,闲步人间无此境之中,身心丝毫不得伤害。牛是具有善根种子的众生之一种,它终必会修成正果,而牧人就不具备无漏功德了。他属于无种性的众生之一种。他生性蹊跷,见牛有异使跟踪寻觅,以探究竟;他心怀贪爱,见异果便摘取怀归。这样的人根本不具备善根种子,没有丝毫的佛性,因此,永远不会修成正果。虽然他硬从恶鬼手里抢夺了异果,并咽入肚中,但异果却只能是形变为石,反误了卿家性命。这样看来,牛与牧人各有种因,最后也就各成各果了。依照法相宗的观点,众生是否具有善根种子完全在于自身,是否能成正果也完全在于自身,众生不必,也不能依靠外物的帮助而修得正果。这正所谓“法不外求”“心外无法”。
故事的末尾一节又补写了果有王凿石求药的事情,其目的仍在揭示无种性的众生不得成正果。那位后世之王不明此理,以为既是仙果所化,必为仙药。殊不知牧人既因无善根种子受仙果之害,而仙果入牧人腹中从此亦无所用,所以顽石就是顽石,永远也不会成为灵丹妙药,以国王不向自身问善根种子,反欲借仙果化药之力,其与牧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仙果》借生动的民间故事以喻佛性,以弘扬佛法,真正做到了哲理与形象的统一,深奥与通俗的统一。从文章学的角度来看,对今人是有借鉴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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