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南乡子
柳沟晓发
灯影伴鸣梭,织女依然怨隔河。曙色远连山色起,青螺。回首微茫忆翠蛾。
凄切客中过,料抵秋闺一半多。一世疏狂应为著,横波。作个鸳鸯消得么。
词译
又一次,你离开了她。你离开了她,成为天涯孤旅,成为人间惆怅客。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是天河里,牛郎织女的美好传说。而你们,你们的别离滋味,浓于酒,使人瘦。但你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惜,没有朝,更没有暮。一相逢,离别无数。因此,你厌倦了。
侍卫的无聊,鞍马的漂泊,辗转的人生,你都厌倦了。你只希望一世疏狂,作个鸳鸯,醉生梦死又何妨……
评析
此篇是词人为妻子而作,描绘的是柳沟清晨晓发时的情景,抒发了与爱人被迫分离的痛苦和幽怨。清晨于柳沟晓发,词人却出之于想象之笔,从家中的妻子写起:“灯影伴鸣梭”,天色未明,依然是灯影憧憧,摇曳着她娇弱的身影,伴着她在静寂的寒夜里拿着梭子,织着布。当然这只是虚景,只是词人的臆想,一旦从美好的想象世界里抽身而出,词人就会发现自己并不在温馨的家里,而是在客地清晨的柳沟,早已与妻子分别。
“织女依然怨隔河”,这句用牛郎织女的民间传说表明词人已同萧娘分袂。古代民间把织女星与牛郎星被阻隔在银河两岸的传说衍生成故事,谓牛郎、织女遥遥相望却不能厮守,唯有每年七月七日相会一次。后人以此作为夫妻或恋人分离,难以相见的典故。此处,词人是说早晨准备出发时天未透亮,银河清浅,天际的织女星仍隐隐亮着,仰首瞭望青灰色的天空,银河的对岸,今夜却不见牵牛星在。
“曙色远连山色起,青螺。回首微茫忆翠蛾。”接下三句写清晨晓发,行军路中对妻子的记想。晨光初露,绵绵曙色掩映之中,青翠山色,若隐若现。那青色螺形的山形,真是像极她的螺髻。渐行渐远,再回首时,看到微茫中的远山,遂再一次地由那翠蛾似的山形想到了闺中的她。这上阕,虽然写的是清晨柳沟晓发的情景,但是或展开想象(鸣梭),或借用传说(织女),或使用比喻(青螺),或直接回忆(忆翠蛾),句句围绕闺中人写相思,写眷恋,写忆想,无限多情。
下阕则言情抒慨,表达与所恋之人被迫分离的隐恨和幽怨。“凄切客中过,料抵秋闺一半多”,因为长久寄身客地,行在他乡,扈从别处,所以感觉在客中度过的凄切日子,比在闺中陪伴爱人日子的一半还要多。“料抵秋闺一半多”,“料抵”说明此是假想之语,所以用到“秋闺”,不一定是实指,却形象地说明了自己在外奔波时间之长。
“一世疏狂应为著,横波。作个鸳鸯消得么。”这三句写出了渴望消闲的痛苦心情。“疏狂”即放荡不羁,容若作此语,是效仿魏晋时的竹林七贤。他曾在寄张见阳的信中牢骚道:“弟比来从事鞍马间,益觉疲顿;发已种种,而执殳如昔;从前壮志,都已隳尽。昔人言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此言大是。弟是以甚慕魏公子之饮醇酒近妇人也。”此处“魏公子之饮醇酒近妇人”说的就是作为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的一桩轶事:阮公邻家,住的是一美貌少妇,在酒肆卖酒。阮籍时常去那饮酒,酒醉,便睡在少妇的近旁。一开始,其夫颇为怀疑阮籍心怀不轨,观察几日后,发现阮公终无他意。容若说自己“甚慕魏公子之饮醇酒近妇人也”,其实就是本词中的“一世疏狂应为著”:他曾有过“逸四海”之“猛志”,奈何美好青春皆消磨于鞍马之间,越发感觉疲顿劳苦,心生倦厌之情,而从前壮志,都已销尽,遂只愿像魏公子阮籍一样任诞放达,不拘于人间礼法。而那在别人眼中可以赢得皇帝器重的金贵差事,在他看来,也终抵不过所爱女子的一双横波目,他只愿“作个鸳鸯”,管他“消得”不“消得”。
“一世疏狂应为著”,“一世疏狂”四字展露容若心曲,然而他始终也没疏狂起来,只是高贵的御座下那孤独的影子,只是一只被囚禁在金笼里的婉转高歌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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