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艘龙舟犁破大运河的血脉
——许诨《汴河亭》
汴河亭
许诨
广陵花盛帝东游,先劈昆仑一派流。
百二禁兵辞象阙,三千宫女下龙舟。
凝云鼓震星辰动,拂浪旗开日月浮。
四海义师归有道,迷楼还似景阳楼。
公元604年至公元618年,一段封存于时空隧道中的年代。它的出口在沉重的史书中。然而对于这段历史,很少有哪个中国文人能带着一种轻松自如的心情去翻看,他们需要在文化上和心理上同时做出准备,并摆正反思的目光。因为,就是这十四年间,中国出现了殿阁林立的洛阳,以洛阳为中心,出现了全长约五千多华里的大运河,大运河上,出现了一只数量为五千一百多艘的龙舟船队。
当然要提到隋炀帝。这位毁琴投沙的将门之子,以历代皇帝少有的隐忍和伪饰登上了天子之位。在北面称君以前,他远离声色、爱护士卒的行为,感动和蒙蔽了文帝和朝臣,而一旦拥有四海,号令天下,他压抑已久的欲望便有如汹涌的山洪,一发而不可收。民不聊生与我无干,国库空虚何须一顾?隋炀帝在做一次空前的补偿,补偿他自在人格的丧失,补偿那段虚伪矫情的岁月。
于是,中国历史上一次比周王朝还要浩大百倍的迁都,在公元605年宣告开始。确切地说这是在营造一个新都,与关中故都长安遥相呼应。隋炀帝选择了四通八达的洛阳,从这里,他可以顺流而下转运关中物资;从这里,他可以避开黄河天险取得山东、江淮一带的物产。坐视天下,没有比洛阳更理想,刚即帝位的隋炀帝没有理由不选择它。而洛阳却别无选择,一千多年前,周平王将都城迁到这里时,它没有太多的热情;一千多年后,面对隋炀帝的到来,它仍然沉默。打夯的号子响起来了,厚重的柱础竖起来了,雄伟的宫殿建起来了,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一个帝王的骄傲,洛阳却在沉积的土层中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毫无疑问,是新都的营建,启迪了隋炀帝的灵感。我们可以想象一千四百多年前的某一天,身着华衮的隋炀帝望着浩浩荡荡的黄河出神,他在想江南——黄河的另一岸。江南的风光太美了,江南的水脉太芜杂了,他要修一条运河,一条连接都城与胜景的运河。皇帝的一个念头往往就这样地带动起一项工程,用十几个世纪后的词说就叫“创意”。隋炀帝的“创意”很随意,随意得动用了二百二十多万个民工,随意得挖掘了整整六年,随意得绵延五千多华里。尸骨肥沃起水草,大运河,全是血泪。
“六辔聊停御百丈,暂罢开山歌棹讴。”运河修到了江都,宏阔的水面上就出现了一支浩大的船队。这位曾做过扬州总管的皇帝,从即帝位起就在筹划着重游江都。公元605年,他回来了,可气派和威仪远远超出了当年的扬州总管。隋炀帝的龙舟高四十五尺,宽五十尺,长二百尺,上下四层,牵引龙舟的殿脚千余人,皆穿锦衣彩袍,两根青丝大绦如两根钢弦拦向运河两岸;在他之后便是皇后、宫人、官吏、诸王、公主,甚至僧尼道士,“舳舻相接二百余里,照耀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这支历经五十日才发尽的龙舟船队与其说在巡游,莫如说是在张扬,张扬皇权,张扬一个刚刚找回的自在人格。炀帝高踞船头,睥睨着运河两岸的子民,却忽视了来自龙舟之下的水声。
公元618年,隋炀帝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一切都出乎了这位皇帝的预料,当他还在引镜而照,自语“好头颈,谁当斫之”的时候,一根练巾勒断了他的咽喉。他的身后很悲凉,没有像样的棺椁,没有举国致哀的葬礼,没有高大的陵寝,“君王忍把平陈业,只换雷塘数亩田。”他最终的归宿是扬州城郊观音山下一个仅高数尺的小土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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