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
老子当年,壮志凌云,巍科起家。被尘嚣沸耳,鏖成重听;簿书眯眼,攻作昏花。天上归来,山中绝倒,部曲黄牛鼓吹蛙。闲官好,判园丁牧竖,一日三衙。平生几度天涯,恰舣住、飘飘泛海槎。向竹林苔径,时来教鹤;山泉石鼎,自为烹茶。庭下花开,楼头雨霁,尽著春风笑鬓华。功名事,问西山爽气,多少烟霞?
上片由昔而今一路写来,起三句回忆早年生活先声夺人,气概不凡。作者于延祐二年(1315)登进士第,由此“起家”踏入仕途,春风得意,充满了建功立业的豪情和抱负,遥想当年仍颇为自负,“壮志凌云”即是其早年初入仕途希望有所作为心态的真实写照。但仕途劳顿,宦海沉浮,作者逐渐领略到了个中滋味--“被尘嚣沸耳,鏖成重听;簿书眯眼,攻作昏花。”官场中充满了“尘嚣”,整日与“簿书”作伴,而这些显然又无法实现其早年的凌云壮志,耳聋眼花为了哪般。“鏖”和“攻”可见其紧张、激烈的程度,写出了作者对于官场生活强烈的感受及体验。壮志难酬,身心俱损,盍不归去!流露出为官日久而萌生的厌恶和失望之情。这一情绪非常强烈,以至成为作者这一时期词作中反复咏叹的一个主题。如《水龙吟》中感叹:“世故真如嚼蜡,数年来、已知无味。”在作者看来,官宦生活味同嚼蜡,如此,真的不如归去了。此词接下来“天上归来,山中绝倒,部曲黄牛鼓吹蛙”三句,便是其人生选择的必然结果,欣喜怡悦之情溢于言表,与“归来”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和鲜明的对比,大有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犹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的况味。值得注意的是此处用“天上”喻朝廷,表面上看是因为作者位居高位,官至中书左丞、集贤大学士,长期生活在政治权力中心,但细味之,更有一种“高处不胜寒”之感。惟其如此,我们才不难体会到作者“归来”后“山中绝倒”的轻松和惬意。黄牛是其部下,听其调遣;青蛙作为乐队,为其鼓吹,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绝倒”(大笑不能自持)呢?这也就难怪作者叹一句:“闲官好,判园丁牧竖,一日三衙。”山中生活也与衙门一样要与人打交道,但对象却不同,与“园丁牧竖”朝夕相处,远离“尘嚣”,优游度日心定神闲,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这一感叹是发自内心的。“闲”而称“官”正是以昔日之“官”衬今日之“闲”,愈见“闲”之可贵。上片集中概述了作者三个不同时期的生活及心态,其变化发展的心灵轨迹清晰可寻。
过片二句承上启下,通过自叙平生收束过去并引领下文,使上下两部分意脉贯注。“几度天涯”是对其为官历程的回顾,有壬历事七朝,中间曾几度称病辞宫,“天涯”是相对于京都而言的。“恰舣住、飘飘泛海槎”补足上句,用象征手法形象地表达出他的退隐之意。一生飘浮宦海,必须停船靠岸了(舣,使船靠岸)。舍舟登岸,退隐山中的闲适生活上片已有所展示,但作者仍嫌不够,接下来连下七句,铺叙展衍:“向竹林苔径,时来教鹤;山泉石鼎,自为烹茶。庭下花开,楼头雨霁,尽著春风笑鬓华。”作者对山居生活的描写真可谓笔酣情畅,令人神往,令人陶醉!其载奔载欣、优哉游哉的情状跃然纸上、如在目前,充满了艺术感染力,让人分不清是现实的真实描绘还是理想中的生活图景。置身其中,自然会忘怀得失,绝去机心,以不负林泉之约了。结句“功名事,问西山爽气,多少烟霞”,绾合全篇,以景写情,以实写虚,表达了自己不以功名为念的旷达之情,使隐逸的主题更为显豁。同时“西山爽气”又是巧妙用典,据《世说新语·简傲》载:“王子猷作桓车骑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作者暗用此典,显然是以王子猷自况,使之与写景、抒情有机融合,浑化无迹,其傲视功名、终老山林之意见于言外,令人把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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