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投荒万死鬓毛斑,生出瞿塘滟滪关。
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
其二
满川风雨独凭栏,绾结湘娥十二鬟。
可惜不当湖水面,银山堆里看青山。
---黄庭坚
这两首诗是黄庭坚七绝中的冠冕之作,兀傲其神,崛蟠其气,被广泛传诵。但奇怪的是却被清人方东树、黄爵滋、曾国藩等人所忽略。他们的《昭昧詹言》、《读山谷诗集》和《求阙斋读书录》,曾评点了山谷的不少名篇,却视不及此。可能是沧海遗珠,也可能是因为文艺批评眼光不同。
这两首诗的妙处是境界雄奇。尽管第一首的雄奇偏于动,第二首的雄奇偏于静,却都显示了诗人的胸襟高旷和文辞挺拔,于政局动荡、频历艰难困苦之余,仍旧卓然兀立,雄视千古,诚为不易。
第一首首句“投荒万死”,沉痛而并不衰飒,这就轻轻地引出了次句的欢欣。前面分明讲到“万死”,但一转而为“生出”,特别是历经航行之险的“瞿塘滟滪”等地而“生出”,走向家乡,这确乎是值得高兴!不过,这欢欣之情,在山谷笔下,可绝对不落窠臼,正如清人赵翼所说,山谷“不肯作一寻常语”。(《瓯北诗话》卷十一)他不是泛泛地说欢欣,而是以历代古人作为幸福象征的充溢诗情画意的“江南”在望,道出欢欣;不说“在望”,而是说“未到”;不是说将到未到的盼望,而是把欢欣之情化为具体的表情动作“一笑”;不仅仅是空洞地写“一笑”;而且写即使未到,但当登上岳阳楼,家乡在迩、“江南”在望时,就早已笑了起来,也就是诗人所说的“先一笑”了。不用说,诗里暂时还不可能写到的还乡以后,那就会更加大笑而特笑了。
从投荒四川到行将重见江南,从“万死”到“生出”,从登楼到眺望,这都是一系列的“动”: 有行程之变,有心情之变。
第二首正面写眺望,眺望写得十分出奇。如果说前首偏于雄,而本首则更偏于奇。从当前君山想到有关湘夫人的古迹不算,还把君山写成湘夫人的发髻。此其一奇。深憾水势不大,以致不能在白浪堆中饱看青山,其浮想之阔,寄怀之壮,构思之美,笔力之雄,确乎是把八百里洞庭的乾坤摆荡,写得蓬蓬勃勃。此其二奇。
第一首不正面写君山,但诗人写了他的旷达豪雄心情,也可以说已经为君山图景安排了“蓄势”。诗人之高旷如此,君山之雄浑亦必如此。及至读到第二首正面写到君山,果然如此。作者并不止于当前君山,而能融合今古,把眺望时的凝思引入奇境,藉远来而登高,藉登高而望远,藉望远而怀古,藉怀古而幻念,极迁想妙得之观。朱熹评山谷:“措意也深”。旨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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