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人当行,犬鸣人当归。
秋来公事急,出处不待时。
昨夜三尺雨,灶下已生泥。
人言田家乐,尔苦人得知。
---陈师道
陈师道这首五言古诗《田家》,从徭役的角度,反映了农民的悲惨境遇。
全诗只有八句四十个字。首二句用了相同的句式,每句五字中,三字完全相同。这在格律诗是不允许的,只有古体诗或歌行才有这样的自由。但是如果内蕴不深,联系不切,也极易雷同空乏,令人兴味索然。作者选取了农村中常见的鸡鸣狗吠,来点染主人的作息时间,首先给人一种亲近感。而鸡啼于凌晨,犬吠于深夜,又是生活中的常景,则当役之人的劳苦与疲惫,已寓于诗句之中。细品二句诗意,当是“当清晨人当行之时,人早已出门;当深夜人当归之时,人尚未回家。”可谓句拙而意工。三四两句是对前两句的补充说明,表明当役之人如此夙兴夜寐,疲于奔命,原来是为了“公事”,即为公家服徭役。宋代徭役既重且多,是农民除了赋税之外又一沉重负担。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一个“秋”字。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农民一年的辛勤劳动,全指望于此得到报偿。但是官府征役“无间四时”,使“耕耘收获稼穑之业几尽废也。”(见司马光《乞罢保甲状》)从而断绝了农民的活路。著此一字更深一层表现了当役农民之苦。五六两句从另一角度叙述当役人生活的悲苦辛酸。霏霏秋雨不恤人间苦况,只是一个劲地下着,至于积水三尺。“灶下已生泥”,除了表明当役人的屋漏墙敝,还暗示这个家庭已是多日炊火不举。屋内满地泥淖,一家人于何处安身?炊断食绝,妻儿老小以何果腹活命?这都是读者会很自然产生的联想。最后,作者以一组设问反诘句结束全篇: 人们不是习惯于称说“田家乐”吗?农民的痛苦你们哪里得知!诗至此戛然而止,结得十分有力。
全诗无一僻字,接近口语,但读来并不感到平淡无味,而具有一种真朴自然的韵致。宋诗中不乏以徭役为题材之作,大都是正面铺叙农民在繁重的劳役中所受的苦难。此诗则另辟蹊径,以当役人的早出晚归及家中情形之狼藉这两个侧面来表现,体现了作者艺术上的创新精神。在布局上,一二句与五六句是形象的描绘,三四句与七八句,或为陈述,或为议论,使得具体与抽象参差错落,相辅相成。清代学者纪昀称陈师道“五古刻坚苦,出入于(孟)郊、(贾)岛之间,意所孤诣,殆不可攀。”(《陈后山诗钞序》)从这首《田家》来看,并非溢美之词。
陈师道是江西诗派中与黄庭坚齐名的中坚人物。他写诗十分认真刻苦。“世言陈无己(师道之字)每登览得句,即归卧一榻,以被蒙首,恶闻人声,谓之‘吟榻’。”(叶梦得《石林诗话》)但是,由于这个诗派的宗旨中,有一味追求字句之间标新立异的一面。所以,他们惨淡经营的诗作,往往不免于生拗艰涩之弊。而陈师道这首《田家》,却写得清新刚健,深沉感人,有江西派之长而无其短。师道一生清贫,比较接近人民,能体察农民的疾苦。这说明,当诗人有真挚的感情郁积于胸中,一旦发之于笔端,就能写出思想性、艺术性俱臻上乘的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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