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谈“景语”与“情语”:一切景语皆情语》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谈“景语”与“情语”:

一切景语皆情语

我国诗歌自古就重视情与景的交融,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在诗歌理论上,无论是“意境说”还是“神韵说”,不管是创作论还是欣赏论,都是以对这一问题的阐述、推演为逻辑起点的。

从笛卡尔开始的近代认识论上的二元论,通过自然与人的对立关系来研究问题,假设一个脱离世界独立存在的主体,造成人与自然世界、主体与社会客体的分裂,这道鸿沟挡住了无数西方哲学家的才思。然而,中国哲学从开始就基本上以“天人合一”作为精神的最高境界。

中国人认为,自然与人是一体的,大自然赋予了人们赖以生存的生活资料,人应当顺应自然的变化。这种传统后来被上升到认识论和伦理学的高度上,又演化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应当和谐共存的思想。继而又把自然现象拟人化,为景物赋予了人的属性,把自然界的一切看作是“天”的有意识、有目的的安排,认为四时更替、草木长荣衰都是天和人一样有意志、有感情的表现。

情志是心灵的通道

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中说:

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这种“人心通天”的感应关系是中国传统审美的基础,由此影响到一系列文学思想及其创作实践,刘勰将这种感应关系归纳为心物交融说。他在《文心雕龙·物色》中是这么说的:

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大千世界,茫茫万物。人能够认识物,还能够在客观世界里改造物,同时也能在自己的主观世界里塑造它们。心物之间是融汇交流的,同样的外部环境,在不同的人心中会产生不同的感悟,由此创作的作品自然也是不同的。

情感既是个人的,也可以是与社会普遍情感相联系的。着名的诗人、文学批评家托马斯·斯特尔那斯·艾略特曾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里提出过非常重要的“非个性化”的论点。他说:“诗歌不是感情的放纵,而是感情的脱离;诗歌不是个性的表现,而是个性的脱离。”要求诗人“脱离”一己的私情,而当寻找人皆有之的“普通的感情”。然而个人情感与普遍情感是难以分割清楚的。

按照中国传统的观念与语言习惯,如男女之情一类的个人情感可称为“情”,而“志”则明显带有关心社会时事的倾向。不同于与西方文艺理论对形象塑造的强调,我国古文论看重的是情志的抒发,所以评诗论文时看的是内在的气、韵、意,并非能否塑造出典型形象。最早提出“文以气为主”的是曹丕《典论·论文》。后来刘勰、钟嵘也以作为评断诗文好坏的标准。

清代诗论家叶燮认为“作诗有性情,必有面目”。杜甫就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

如杜甫之诗,随举其一篇与其一句,无处不可见其忧国爱君,悯时伤乱,遭颠沛而不苟,处穷约而不滥,崎岖兵戈盗贼之地,而以山川景物、友朋杯酒抒愤陶情,此杜甫之面目也。我一读之,甫之面目,跃然于前。

杜甫的作品充分说明个人情感与普遍情感并不冲突,他将一己的哀乐升华为悲天悯人的情志,个人情感便成了普遍情感。“情志”是我国传统文学的出发点,为了表达情志,便以“象”为桥梁,同时又以情志统摄着象,从而达到情景交融的效果。

“有我之境”“无我之境”同“情语”“景语”的区别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把艺术境界分为“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两种,他说:“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又说:“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由于王国维的解释过于简单,令后人在理解上产生了不少分歧。王国维的美学思想深受康德、叔本华的影响,不少具体观点直接引用了康德、叔本华的理论,如艺术的无利害性质、悲剧起于欲望等。两种境界说与叔本华诗歌理论同样有着密切关系,如果将两种境界说完全归于叔本华的抒情诗理论,那就未免以偏概全了。

尽管王国维是康德、叔本华美学思想的拥护者,也是一位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学者。中国传统哲学的熏陶,使他虽受西方理论的影响,但又不被西方理论所束缚。

“以我观物”和“以物观物”这两种体物方式的根本区别在于:前者是以一己之见观物,以凡人之心观物,为有限之观物,后者是以万物之理观物,以道心观物,为无限之观物。这两种观物方式的主体都是人,也就是“我”,但前者的“我”没有彻底超越,是为“有我”,后者的“我”彻底超越“自我”而与物合一,是为“无我”。王国维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学说,正是建立在中国古代哲学这种“体物”论的基础上的,决不可完全归结为叔本华诗歌理论的影响。

“有我之境”是以我观物创造的境界,“无我之境”是以万物之理观物创造的境界,“有我之境”的情没有超越一己之情,更为主观,“无我之境”的情超越了一己之情,并与普遍之理融合统一,更为客观,所以不可简单地把前者理解为情语,将后者归为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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