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朱彝尊词《桂殿秋》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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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朱彝尊词《桂殿秋》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据四部丛刊本《曝书亭集》,下同)

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号竹垞,晚号小长芦钓鱼师,又别署金风亭长。浙江秀水(今嘉兴市)人。顺治二年(1645)清兵进两浙,朱彝尊出走,一度参与抗清事,事败几乎罹祸。康熙十八年(1679)他以“名布衣”被征召,应“博学鸿词”之试,中第一等第十七名,与修《明史》。历任翰林院检讨,日讲起居注官,入值南书房。康熙二十三年(1684)被弹劾降级,康熙二十九年补原官,两年后罢官归里,终老著述。

朱彝尊著有《曝书亭集》,并编成《明诗综》一百卷。早年以诗名著称,与王士祯并称“南朱北王”。晚年治经学,有《经义考》,为学术巨著。尤以词扬名于世,创“浙西词派”。其词可分为三个时期,早年词未成独有风格,今存《眉匠词》抄稿本,小令不出“花间”、“云间”一路,慢词兼杂周、柳风调;中期词独宗“清空”,瓣香姜白石、张玉田而得张氏《山中白云》神韵,作品大抵均收入《江湖载酒集》中,另有《静志居琴趣》为其追念昔日艳恋妻妹冯寿常(字静志)的情事之作,与他的《风怀》诗二百韵互为表里。这时期为朱彝尊词创作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高峰期。入仕清廷后他多咏物词,携南宋《乐府补题》入京倡导“后补题”之唱和,“浙派”立帜,清词咏物之风从此大盛。他的《茶烟阁体物集》大多系后期所作。此外还有集句词《蕃锦集》,并编有著名的《词综》三十四卷,辑唐五代、两宋至元代张翥等六百余家词作,为“浙西词派”宗旨所在的典籍。

《桂殿秋》小令见编于《江湖载酒集》,查《曝书亭词手稿原目》系入《静志堂诗余》(即《静志居琴趣》原名),可知这原是朱彝尊体情追述之作。朱彝尊与妻妹冯寿常暗中热恋而难于成愿,幼于朱氏七岁的寿常因之病故。《琴趣》即抒写这段苦恋。朱氏情词有别于一般恻艳之篇,既不同于习见的“闺词”缺乏真情实感,又无青楼歌酒席上酬酢的冶邪风调。真挚、细腻、缠绵、清丽,是《静志居琴趣》的特点。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三评之为“尽扫陈言,独出机抒”,“生香真色,得未曾有”,诚是知言。

《桂殿秋》词牌变化自七言绝句,仅二十七字。朱彝尊此篇熔叙事、写景、抒情于狭小幅员之中,铸成空灵蕴藉的情景,得言有尽而意未穷之妙。故小令却“境”不见小,情痴而语不浓艳,深具耐人寻味的韵致。

起首两个三字分句,从时空上点明事已成镜花水月、烟云幻空了。所以“思往事”句不只是记叙式点出时间,其实已有百折盘缠的幽伤情思缕缕展舒而出。“渡江干”句则交待此词所追念的具体事情的特定场景,这样,下句的“共眠一舸”固不至于突兀,有了着落,而且“青蛾”句中的“越山看”也有了特定的前提。原来,舟在水中行,山亦即在舟中人的视线中移易,这一“看”字的灵动感也就毕现,而且这“看”究是看“越山”抑是看“青蛾”,读者自有会心的体味了。

“青蛾”,指代古时闺秀们的美眉,弯弯淡淡,黛青一痕。诗人词客们又每借以形容远山,或融此种远山与美人眉于一体来赞喻心中依恋之人。此处“青蛾低映越山看”七字尤觉有味的还在于这一“映”一“看”。词中的“我”与“她”显然是对面而坐,“我”从舱门口或船窗中远眺青山——越中(浙江)秀丽的远山,只觉得“青蛾”与“越山”相映而入眼帘来。多妙,是在赞美“越山”还是在欣赏“青蛾”?有味的更在一个“低”字,人在舱中,与远处山峰相比自然在低处,视线由低而高扫去;船在行进中,随波起伏而行,时低时高,高了也许不及远望,低时方能展宽视野;更需辨察的是一种特定的心态,“我”之看“越山”时心里涌起一种微妙的波动,想盯着看则太过于露形迹,抬头直看未免粗野不温柔,惟有“低”的视角形态和姿势最得体。由此而言,这“低”字足实地表现着一种心理状态,事实上,“我”之时时看越山,原是为了时时餐秀色,为了贪看与越山相“低映”的“青蛾”。所以,“低”字不仅点写“青蛾”与“越山”相映之势,更传述出抒情主体的心态活动。读古诗词在此类要紧处切勿轻忽,尤其对清人作品中技巧娴熟的表现需细加辨味。

这首小令写心态还远不止上面这句,继之而来二句全是心理活动的描述。

词人说他与她这番同赴水程有较长的相聚时间。白天同坐,晚上还同宿一船。可是,一种无法排除的障碍阻隔又将他们各自分离着。如果相恋之人被辽阔的空间阻隔,因而遥思远念,离绪别情丛生,已是够痛苦的话;那么在同一狭小的空间,本是一投足一抬手即可相拥相语,却是不能通一句缠绵心声,试想该是怎样惆怅怎样苦涩啊! 白天还可用眼波传语,还能面对“青蛾”,饱餐秀美,到晚间则只能共同用听觉来沟通了。通过中介物来沟通,这中介物在这首词中出现的就是“秋雨”。

“共眠”二句的“共”和“各自寒”的“各”,是相对应的双方共有的心态。虽“共眠一舸”,却是“各自寒”,这“寒”,不仅仅是来自外部世界来自“秋雨”声中的寒意或由于“轻衾”的难御秋寒,而是涌自内心世界的怅惘和痴念。

“共眠一舸”,共听秋雨,绝不是出于雅兴,静听秋夜潇潇点滴船蓬,是因为失眠! 失眠,则是因为形为“共眠一舸”,而实是各自分隔。然而,虽被分隔了,却又共听秋雨,各各心寒,这又是在心灵上相共与通。尽管这种相共与通是痛苦的,但是,痛苦的爱恋,愈是痛苦愈深爱恋,这岂不美绝? 痴绝? 痴,是爱之巅峰状态,爱之痴,必感人也深。这就是《桂殿秋》的审美价值。

如此痴爱之写,又未见字面直露,只从一“看”一“听”以及一“寒”的视觉、听觉、肤觉(实为心理感觉)的点写中传出,虚灵而不板实,此乃朱彝尊高明处。而全部心态又从一“共”字,一“各”字的对比观照中,以轻淡的描述表现强烈的反差,这又足见古人简捷凝炼的遣字造句以至锻锤情意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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