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岸浮屠半倚天,山僧应已离尘缘。
松关暮锁无人迹,惟放钟声入画船。
与中国佛教的名山大刹相比,座落于淮河岸边的这座硖石古寺 (今安徽凤台境内),也许是鲜为人知的,它既无鼎盛的香火,又少云游于此的僧人,但这一切对于一位沉浮宦海多年感慨万千的诗人来说,却并不重要,因为眼前的山水景物已足以引发他的灵感,足以使之顿悟,并寄情其间。
开首两句:“淮岸浮屠半倚天,山僧应已离尘缘。”虚实相映,前为实景,后为想象。诗人沿淮河行舟,暮抵硖石岸边停泊,抬头仰望,山上佛塔高耸,直入云霄,给人 “半倚天”的感觉。此刻,诗人不由神游山巅之上,似乎看到了那位苦苦修行、根绝尘缘的高僧,崇敬之情顿生。其实,硖山乃区区小山,何能倚天,如此落笔,显然染有诗人强烈的主观色彩。山石古寺,虽为实景,亦有诗人心造之境的投影。“浮屠”即印度语“窣堵波”,意为佛塔。“尘缘”指佛家所说的色、声、香、味、触、法六尘,这个佛教词汇早已运用于诗中,如韦应物就有 “佳士亦栖息,善身绝尘缘”( 《春月观省属城始憩东西林精舍》) 之句。
“松关暮锁无人迹,惟放钟声入画船” 一联紧承上两句而来,诗人认定寺中必有得道高僧,那么下舟前去探访拜望,请教人生哲理,坐谈佛理禅性,便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可是,顺着松间小径放眼眺望,却发现寺院的栅栏牢牢锁住,了无人迹,大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味。此时,诗人兴味顿消,万分怅惘;山僧之存在,本属猜想,而空寂的寺院将这猜想完全落空。可就在诗人心灰意冷之时,古寺敲响暮钟,深沉、悠远的钟声似乎从遥远的佛国传来,送入画船中。刹那间,整个世界显得庄严、博大,显得永恒、无际。“画船”即为装饰华丽的船,诗人为朝廷官员,船之华丽与其身份相符。此处,“画船”一词实为双关,既指官船,又指浮华、喧闹、追逐功名的尘世。“放”当是有意而为,这一字可谓全诗之“眼”,把山僧敲响暮钟,告诫芸芸众生的良苦用心道出。此刻,诗人身心全部融入钟声中,仿佛自己离尘脱俗,洗净心灵的尘埃,体验着时空的永恒。赵抃性情耿直,人称“铁面御史”。弹劾不避权贵,又因政见与王安石不合,故而屡受排挤,对人生自有良多感受。现在,诗人独立船头,通过钟声正与未曾谋面的山僧展开无言的对话,暂时解脱沉重的人生重负,领悟物我两忘的禅境。
这首诗描绘的是暮色中的古寺,景物似乎是静穆、空寂的,如古塔倚天不语,山僧凝神入定,松径绝无人迹,寺门紧锁久闭,等等,大千世界的嚣闹、喧哗都与之绝缘。但这暮色笼罩的一切,并未枯寂、死亡,却在暗暗涌动着生命的泉流,那袅袅不绝的钟声就是灵性的吟咏。从艺术角度看,全诗以静衬动,以动化静,达到高度的审美效果; 而从佛家意义看,则只有进入极度静穆、空寂的境界中,才能心空性悦,物我两忘,真正感受到静寂中蕴含的博大,无声中包容的永恒,平淡中孕育的庄严。唐人常建的名句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 《题破山寺后禅院》) 正与本诗境同。通过对自然山水的描摹,抒发、寄托诗情禅意,是王维、孟浩然为代表的 “澄澹精致”诗派的传统,本诗虽为宋人所作,但仍可以归入此一范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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