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贺 铸
一幅霜绡,麝煤熏腻纹丝缕。掩妆无语,的是消凝处。薄暮兰桡,漾下蘋花渚。风留住。绿杨归路,燕子西飞去。
这是一首爱情词,写一对情侣乍别的悲伤和思恋。
上片从女方(居者)角度写别时情景。“霜绡”即素绢,此处指手帕。手帕的量辞一般称“方”,这里改用“幅”,是突出它的大。“麝煤”是熏炉中所燃的香料,与寻常作“墨”解者不同。苏轼《翻香令》词有“金炉犹暖麝煤残”句,可证。开篇两句系用曲笔,很婉约地暗示读者:那女子因与恋人离别而伤心哭泣,流了许多眼泪,一大块手绢都湿透了,故须放在熏炉上烘烤。言“熏腻纹丝缕”,则分明是泪雨不曾晴,手帕刚烘干又浸湿,不知反复熏焙了多少次,以至于丝帕的香味达到饱和,浓得刺鼻了。下句“掩妆无语”,改从正面点明女主人公用手绢捂住脸,“意无语凝咽”。此时无声胜有声。简洁凝炼,万千言语,只以“无语”语之。末句更直截了当地揭出“悲莫悲兮生别离”的旨意。“的是”,确是。“消凝”,消魂凝魂的缩语,谓感怀伤神。“处”,这里表时间,用如“时”。此句语虽发露,却是重拙之笔,和“掩妆”句相配合,以浅显去化解一二句的浓隐,起到了一定的调剂作用。倘若没有后两句的映衬和关照,则前两句即不免于晦涩,无从显现其凝炼、新奇与生动。
下片更换角度,转写行者——亦即男方,写既别之后。“薄暮”二句,叙行者于傍晚时分解缆启程。一“漾”字炼得甚好,见出此行乃迫不得已,因此决不肯急帆快桨,而只是随波逐流。无意中,船儿都漂向了开满白蘋花的水中小洲。古代风俗,姑娘们每于上巳(三月初三)、寒食、清明等春日佳节出游郊野水滨,采集白蘋赠送给自己的意中人。词中男主人公当也享受过这样的幸福。如今,蓦地见到那凝结着爱情的一丛丛小花,怎不忆起种种温馨甜蜜的往事?相思之情一触即发,一发而不可收了。这就逗出了下文。“风留住”,三字单独成句。明明是人不忍行,故稍遇逆风便小泊蘋渚,徜徉于伊人昔曾采花相赠之地,无限依依,妙在不说破,却借助拟人手法,把风儿写得极有情意。“绿杨归路,燕子西飞去”,两句见意,用唐人顾况《短歌行》“紫燕西飞欲寄书”句歇后。刚刚踏上旅途,就迫不及待地捎信给心上人,而所托之信使,又是行动敏捷快速的紫燕,进一步表达了男主人公此时此刻“霹雳火”般的炽烈相思!
词中向来有“疏”、“密”两派作法。张炎《词源》谓“词要清空,不要质实”;又曰:词“若堆叠实字,读且不通,况付之雪山(歌妓)乎?合用虚字呼唤”。“若能尽用虚字,句语自活,必不质实”。他是主“疏”的,从自己的审美观点立论,未免偏颇。象贺铸此词,几乎全用实字,不靠虚字呼应贯串,使的是潜气内转之法,层次的演进从画面的转换中表现出来,筋脉都藏在暗处,灭尽了针缕之迹。初读之,不知所云,但嫌其晦涩;吟味至再至三,密码破译,文义豁然贯通,当别有一番快意。譬如品茗,淡者一呷即得其清香,固然爽口;而酽者初尝不胜其苦,但苦尽甘来,味美于回,不也是一种享受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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