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真伪羼杂的等身着作》精解

1．真伪羼杂的等身着作

刘安的作品，按照文献记载的署名情况，真可谓着作等身，但其中有不少属于后世伪托的，根据史书传记、史书目录和古人注引情况分析，真正可靠的有二十多种。从文献中刘安作品的着录和引用情况的变化来考察刘安着作不断增长的过程，便能够判断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伪造的了。

一是史书传记的记载。《汉书》本传载“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这是指《淮南子》的内、中、外三篇。又说“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提到了《离骚》《颂德》和《长安都国颂》。《汉书·刘向传》载“上复兴神仙方术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鸿宝苑秘书》”，《枕中鸿宝苑秘书》实质上就是《淮南子》的中篇。《汉书·严助传》载“闽越复兴兵击南越。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而上书以闻。上多其义，大为发兴，遣两将军将兵诛闽越。淮南王上书谏曰”，这是着名的《谏伐南越书》。

河北定州中山王墓车马具图案中杂驳的珍禽异兽形象（摹本）

（《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土文物展》，西武美术馆，日本经济新闻社，1978年）

二是史书目录的记载。目录中记载刘安的着作甚是丰富，但也真伪夹杂、亟待辨析。《汉书·艺文志》记载《易》有“《淮南道训》二篇。淮南王安聘明《易》者九人，号九师说”，《乐》有“出淮南、刘向等《琴颂》七篇”，杂家有“《淮南内》二十一篇。王安。《淮南外》三十三篇”，赋家有“《淮南王赋》八十二篇。《淮南王群臣赋》四十四篇”，歌诗家有“《淮南歌诗》四篇”，兵权谋家有“省伊尹、太公……淮南王二百五十九种”，天文家有“《淮南杂子星》十九卷”。《隋书·经籍志》记载“《淮南子》二十一卷，汉淮南王刘安撰，许慎注；《淮南子》二十一卷，高诱注”，另载子部杂家类《鸿宝》十卷；子部五行类增《淮南万毕经》《淮南变化术》各一卷，《淮南中经》四卷，《淮南八公相鹄经》二卷；子部医方类有《淮南王食经》并目百六十五卷，大业中撰。《旧唐书·经籍志》载有八种，分别是：《淮南王万毕术》一卷，刘安撰；《淮南王食经》一百二十卷，诸葛颖撰；《淮南王食目》十卷；《淮南王食经音》十三卷，诸葛颖撰；《汉淮南王集》二卷；《淮南商诂》二十一卷，刘安撰；《淮南子注解》二十一卷，高诱注；《淮南鸿烈音》二卷，何诱撰。《新唐书·艺文志》载：许慎注《淮南子》二十一卷，淮南王刘安；高诱注《淮南子》二十一卷；又《淮南鸿烈音》二卷；《淮南王万毕术》一卷；诸葛颖撰《淮南王食经》一百三十卷；《音》十三卷；《食目》十卷；《淮南王安集》二卷。《隋志》以下的着录已多托名，其中《淮南王食经》及《音》明确标明为诸葛颖所作，属于后学的书；其他还有杨知玄《淮南王练圣法》一卷，《淮南王养蚕经》一卷等也属于这种情况。

三是古籍旧注的记载。《文选》李善注引用了淮南王的《庄子略要》，分布在谢灵运《入华子冈是麻源第三谷》、江淹《杂体诗三十首》之《许征君》、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等篇目中；张协《七命》中引用了淮南王的《庄子后解》；还有刘安的《招隐士》一篇，东汉王逸认为是淮南小山所作。

根据王云度《刘安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的整理，属于刘安及其群臣宾客所作的书，可靠的共二十一种。我们将其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淮南子》的《内篇》及其注解音读之书；第二类是《淮南子》的《中篇》，主要说神仙黄白之术，表现形式有《中宝》《枕中鸿宝苑秘书》《鸿宝》《淮南万毕经》《淮南变化术》等；第三类是其他着作，如为周易注解的《淮南道训》，属于文学类的《淮南王赋》《淮南王集》等诗文集、《淮南歌诗》《淮南群臣赋》《琴颂》等，还有《淮南杂子星》和《庄子略要》《庄子后解》等解析庄子的着作。

《淮南子》的伪书问题是一个有意义的现象。前面说的《相鹄经》《养蚕经》《食经》《草木谱》《练圣法》《灵棋经》等，都是伪托的作品。它们在《旧唐书·经籍志》中才有记载，因为《旧唐书·经籍志》是根据毋煚的《古今书录》编写的，但是毋煚完成此稿是在开元年间，说明至迟在开元年间，这些伪书不仅已经流传，而且被收入国家藏书了。

甘肃武威汉墓出土六博俑

（张朋川、吴怡如：《武威汉代木雕》，人民美术出版社，1984年）

因为淮南子成仙故事的流传，刘安成为后世求仙之人艳羡的对象，人们开始相信他得道成仙，一些道士、术士或文人儒生，便将与道教方技有关的事情假托到刘安身上。

我们常说诸葛亮是一个“箭垛”式的人物。“箭垛”是射箭时瞄准的草垛。民间将那些聪明的事迹都安排到诸葛亮的身上，以增加他的智慧，使他成为明相贤臣的代表。同样的，包公也具有这样的特征，老百姓将所有关于清官好官的事迹移植到他的身上，因此包公集中反映了民间对清官的渴望之情。胡适《〈三侠五义〉序》说：“历史上有许多有福之人。一个是黄帝，一个是周公，一个是包龙图。上古有许多重要的发明，后人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只好都归到黄帝的身上，于是黄帝成了上古的大圣人。中古有许多制作，后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创始的，也就都归到周公的身上，于是周公成了中古的大圣人，忙的不得了，忙的他‘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这种有福的人物，我曾替他们取了个名字，叫‘箭垛式的人物’；就同小说上说的诸葛亮借箭时用的草人一样，本来只是一扎干草，身上刺猬也似的插着许多箭，不但不伤皮肉，反可以立大功，得大名。包龙图——包拯——也是一个箭垛式的人物。古来有许多精巧的折狱故事，或载在史书，或流传民间，一般人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这些故事遂容易堆在一两个人身上。在这些侦探式的清官之中，民间的传说不知怎么选出了宋朝的包拯来做一个箭垛，把许多折狱的奇案都射在他身上。包龙图遂成了中国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了。”诸葛亮、周公、包拯等人物毕竟是客观存在的，但如黄帝，倒是传说中的人物，一直到战国中期才出现在文献上，但后人有关中医的书籍，往往托附黄帝的名字，比如《黄帝内经》等。总之，这些箭垛式人物的特点是被放大的，但有着现实的依据，比如诸葛亮的“智”、包拯的“清”、黄帝的“圣”等，只是不断被增饰而已。实际上他们寄托了老百姓对这些聪明、清正的历史人物的喜爱。

那么，淮南王也是一个“箭垛”式的人物，举凡后代的伎艺，也安插到淮南子身上了。比如《相鹄经》是相鸟的、《养蚕经》是养蚕的、《食经》是吃饭的、《草木谱》应是辨认植物的、《灵棋经》是下棋的，至于《练圣法》，目前还没有定论。按照胡适的说法，淮南王刘安也是一个有福之人，与中医的黄帝，智慧的诸葛亮、清正的包拯一样，属于杂伎领域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