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楚骚汉赋的流风余韵》精解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4.楚骚汉赋的流风余韵

汉代初年,刘邦先是分封功臣为诸侯王,不久相继剪除有威胁的异性诸侯王,基本形成了以血缘为纽带的刘姓诸侯王。诸侯王在各自的封地内享有衣食租税权,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因此,在战国末期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和孟尝君等四公子养士风气的感召下,诸侯王也纷纷豢养宾客,其中以文学着名的是梁孝王刘武和淮南王刘安的文学集团。当时的很多着名作家都在诸侯王的幕下服务过,如枚乘曾是吴王刘濞的宾客,两次谏阻吴王谋反未遂,最终出走梁国。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序》说:“梁孝王时有邹、枚、严、马,游者美矣。”梁孝王文学集团的成员中,集中了邹阳、枚乘、枚皋、严助、司马相如等西汉早期最重要的作家,创制了《七发》《子虚赋》等众多着名作品,代表了西汉初年的文学面貌,成为后代文人津津乐道的佳话。东晋葛洪《西京杂记》有梁孝王在忘忧馆雅集作赋的记载,南朝宋谢惠连的《雪赋》假托梁孝王菟园赏雪,成为典型的文学意象。但梁王本人没有留下重要的作品,主要是以敬惜贤才、啸聚风雅的贤王身份传世。

淮南王刘安不仅集聚了当时着名的文人学者,而且以个人深厚的文学修养留下了光辉的篇章。《汉书·淮南王传》载:“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辩博善为文辞,甚尊重之。每为报书及赐,常召司马相如等视草乃遣。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刘安能够短时间内为《离骚》作传,说明文学修养深厚,又能在宴席之间,谈论赋颂,文思敏捷自不待言。又《汉书·严助传》载“闽越复兴兵击南越。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而上书以闻。上多其义,大为发兴,遣两将军将兵诛闽越。淮南王上书谏曰”,这是着名的《谏伐南越书》。《汉书·艺文志》是西汉后期的藏书记录,乐中有“出淮南、刘向等《琴颂》七篇”,杂家有“《淮南内》二十一篇。王安。《淮南外》三十三篇”,赋家有“《淮南王赋》八十二篇。《淮南王群臣赋》四十四篇”,歌诗家有“《淮南歌诗》四篇”,刘安及众门客的辞赋,约占《汉书·艺文志》所列屈原赋类的三分之一。因此,在汉魏晋南北朝到唐宋时期,刘安除了以神仙形象为人所熟知外,还以文学家的形象见称。

江苏尹湾汉墓出土《神乌赋》竹简

(1)刘安《离骚传》与《淮南子》的创作心理

刘安是《楚辞》的第一个研究者,刘安的《离骚传》是目前我们所能看到的第一篇全面研究评价屈原的文章。一般认为《楚辞》是由西汉后期的刘向整理的,但现有材料显示刘安很可能是《楚辞》的第一次编订者。司马迁《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载武帝“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东汉王逸《楚辞章句》也说“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叙《离骚传》”,又说“至于孝武,恢廓道训,使淮南王安作《离骚经章句》,则大义粲然”,刘安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为《离骚》作传的任务,说明刘安本人的学识非常深厚、才华非常敏捷。《隋书·经籍志》载:“始汉武帝命淮南王为之章句,旦受诏,食时而奏之,其书今亡。”《汉书·艺文志》虽然没有刘安《离骚传》的记载,但班固应该看到过《离骚传》,至于具体的亡佚时间现在已不得而知了。那么《离骚传》有没有蛛丝马迹保存呢?

司马迁的《史记·屈贾列传》说《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絜,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汙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这句话如果孤立地看,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王逸《楚辞章句》中载有班固的《离骚序》:“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其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的引文与前引司马迁的说法相似,但增加了“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叙《离骚传》”句,这一句意义非凡,不仅交代了刘安作《离骚传》的事实,而且也让人思考司马迁对《离骚》的评价是不是来自刘安的《离骚传》?我们认为这应该是刘安的评语,但因为刘安因谋反自杀,罪王之文颇多忌讳,司马迁不好明言采自刘安的《离骚传》,班固是东汉人,已经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但班固并不同意刘安提高《离骚》地位的观点,他说:“且君子道穷命矣。故‘潜龙不见,是而无闷’。关雎哀周道而不伤,蘧瑗持可怀之智,宁武保如愚之性,咸以全命避害,不受世患。故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为贵矣。今若屈原,露才扬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沉江而死。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多称昆仑、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谓之兼诗风雅,而于日月争光,过矣。”班固秉持儒家的观点,认为屈原露才扬己,张大君过的做法是错误的,那么刘安提出的《离骚》义兼风雅、争光日月的地位显然也是不成立的。

清萧云从《离骚图》

面对班固对屈原的批评,王逸说“且人臣之义,以忠正为高,以伏节为贤。故有危言以存国,杀身以成仁”,又说“伯夷叔齐让国守分,不食周粟,遂饿而死,岂可复谓有求于世,而怨望哉!且诗人怨主刺上,曰:‘呜呼小子,未知臧否!匪面命之,言提其耳。’风谏之语,于斯为切,然仲尼论之,以为大雅。引此比彼,屈原之词,优游婉顺,宁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携其耳乎?而论者以为露才扬己,怨刺其上,强非其人,殆失厥中矣!”王逸认为人臣自然应当履行忠正节义,不惜杀身为国,但也要根据具体的情况,如果君主不可劝谏,言辞迫切也不是什么大错,更何况屈原的作品本来是“优游婉顺”。王逸否定了“论者”(即班固)对屈原评价,与刘安的看法比较接近。

刘安《离骚传》的学术渊源是怎样的呢?应该来自于宾客的影响,尤其是吴地的严助。战国后期,楚国的疆域已经大大地拓展,楚汉之争时的“三楚”,东楚是江淮之间,东至于海;南楚是汉江、淮河至长江以南一带;西楚是淮河以北到山东南部,因此项羽定都彭城,自封西楚霸王。西汉初年的江淮一带,原是楚地,因此擅长楚辞的士人较多。《史记·酷吏列传》说:“始长史朱买臣,会稽人也。读《春秋》。庄助使人言买臣,买臣以楚辞与助俱幸,侍中,为太中大夫。”《汉书·朱买臣传》载:“会邑子严助俱幸,荐买臣。召见,说《春秋》,言楚辞,帝甚悦之。召买臣为中大夫,与严助俱幸。”朱买臣和严助都是会稽人,即今天的苏州,都因楚辞受到宠幸。《汉书·地理志》说:“汉兴,高祖王兄子濞于吴,招致天下娱游子弟。枚乘、邹阳、严夫子之徒,兴于文、景之际。而淮南王亦都寿春,招宾客着书。而吴有严助、朱买臣,贵显汉朝,文辞并发,故世传楚辞。”严助是淮南王刘安的宾客,因此牵连进刘安的“谋反案”。朱买臣与刘安的关系未见记载,但严助和朱买臣关系密切,既是同乡又是同僚,严助还是朱买臣的仕宦推荐人。后来朱买臣因表达对严助冤狱的愤慨而被处死。朱买臣以言楚辞仕进于武帝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距刘安作《离骚传》有十二三年的时间。

刘安《离骚传》与《淮南子》的关系密切。刘安说“自疏濯淖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脱离世俗的污秽,而清游于天际,体现了完全性的解脱状态,《淮南子·俶真训》中的“蝉蜕蛇解,游于太清”“独浮游无方之外”“芒然仿佯于尘埃之外”“能游冥冥者与日月同光”等等,意思正与此相同。

《离骚》后半部分说屈原周游的场景,这在《淮南子·俶真训》中也有类似的描写:“若夫真人,则动溶于至虚,而游于灭亡之野,骑蜚廉而从敦圄,驰于方外,休乎宇内,烛十日而使风雨,臣雷公,役夸夫,妾宓妃,妻织女,天地之间,何足以留其志?”因此《淮南子》受《离骚》的影响显而易见,这也为刘安与《淮南子》的关系提供了新证。

刘安《离骚传》的创作动机也呈现在《淮南子》当中。刘安创作《离骚传》实际上还潜藏着这样一种心理,即借屈原的事迹表明自己的志向。徐复观《两汉思想史》认为是“借屈原之冤,以明自己之志”,“其叙述中所流露出的‘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烦冤之情,不仅是表白屈原,亦实际是表明他自己。这是把他处境的困惑,及心理的危机感,向一位新即位的青年皇帝的投诉。这一投诉,也收到了相应的效果,使他的王位,安定了十余年之久”。徐复观洞察到处于猜忌中的淮南王深沉的危机感,通过给屈原《离骚》作传来表明自己的心迹。这种心情也体现在《淮南子》中。《俶真训》先是极力铺陈真人之道,说“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恬漠无事,无所凝滞,虚寂以待,势利不能诱也,辩者不能说也,声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滥也,智者不能动也,勇者不能恐也,此真人之道也”,不受世间形形色色的欲望干扰,而要通于真人之道,“神经于骊山太行而不能难,入于四海九江而不能濡”,不为世俗的高山大水所束缚,才能达到庄子逍遥游的境界。《俶真训》最后称:

非有其世,孰能济焉?有其人,不遇其时,身犹不能脱,又况无道乎?……夫忧患之来,撄人心也,非直蜂虿之螫毒而蚊虻之惨怛也,而欲静漠虚无,奈之何哉?……人神易浊而难清,犹盆水之类也,况一世而挠滑之,曷得须臾平乎?古者至德之世,贾便其肆,农乐其业,大夫安其职,而处士修其道……何则?世之主有欲利天下之心,是以人得自乐其间……逮至夏桀、殷纣,燔生人,辜谏者,为炮烙,铸金柱,剖贤人之心,析才士之胫,醢鬼侯之女,葅梅伯之骸。当此之时,山崩,三川涸,飞鸟铩翼,走兽挤脚。当此之时,岂独无圣人哉?然而不能通其道者,不遇其世。夫鸟飞千仞之上,兽走丛薄之中,祸犹及之,又况编户齐民乎!由此观之,体道者不专在于我,亦有系于世矣……故世治则愚者不能独乱,世乱则智者不能独治。身蹈于浊世之中,而责道之不行也,是犹两绊骐骥,而求其致千里也……今矰缴机而在上,罟张而在下,虽欲翱翔,其势焉得!故《诗》云:“采采卷耳,不盈倾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以言慕远世也。

这一段话,与前面的夸张构成了反转,将庄子的逍遥游斥为梦想,言语中透露出来自朝廷的压迫感和深沉的危机感,这是当时诸侯王不得不面对的处境,而刘安又以人才集聚和文才突出而着名,所感受到的压力也是无可比拟的。《淮南子》表达的这种情绪也正是刘安作《离骚传》的深层动因。

(2)辞赋之法与《淮南子》的创作风格

刘安文学集团擅长辞赋创作。王逸《招隐士序》载:“《招隐士》者,淮南小山之所作也。昔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怀天下俊伟之士。自八公之徒,咸慕其德,而归其仁,各竭才智,着作篇章,分造辞赋,以类相从,故或称小山,或称大山,其义犹《诗》有《小雅》《大雅》也。”淮南小山的《招隐士》是一代名作,代表了刘安宾客骚体赋的成就。《汉书·艺文志》来源于西汉末年刘向、刘歆的《别录》《七略》,反映了西汉末年的藏书情况,也是东汉以前文献现存的唯一记录,收录刘安文学集团的赋作有“《淮南王赋》八十二篇。《淮南王群臣赋》四十四篇”,另有《淮南歌诗》四篇,此时距刘安去世已近一百五十年,流传的作品尚且如此丰富,其影响力可以想见。刘安本人也善于赋颂,《汉书》本传说“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汉武帝每次回信给刘安,都要请司马相如润色,既是出于对叔父的尊重,又是维护朝廷的体面。《淮南子》的创作正是在刘安的主持下,由这些宾客完成的,那么《淮南子》不可能不受到辞赋创作风格和方法的影响。

辞赋的关系是一个聚讼纷纭的问题。有人说辞赋是两种不同的文体,有人说辞赋本是一种文体。司马迁说宋玉、唐勒、景差等“好辞皆以赋见称”,则辞赋一体,班固说“屈原赋二十一篇”,即称《楚辞》为赋,说明辞赋的关系非常紧密,一般认为楚辞是汉赋的源头之一。刘安君臣创作了大量赋作,而刘安又擅长《离骚》,其间的关系显而易见。

所谓赋法,赋即铺陈,就是采用铺陈描写的手法来表达主题,形式上侈陈事例、反复说理,文字上排比复沓,呈现出繁缛的面貌。《要略》说“惧人之惛惛然弗能知也,故多为之辞,博为之说”“其言有小有巨,有微有粗。指奏卷异,各有为语。今专言道,则无不在焉。然而能得本知末者,其唯圣人也。今学者无圣人之才,而不为详说,则终身颠顿乎混溟之中,而不知觉寤乎昭明之术矣”“夫道论至深,故多为之辞,以抒其情。万物至众,故博为之说,以通其意。辞虽坛卷连漫,绞纷远缓,所以洮汰涤荡至意,使之无凝竭底滞,卷握而不散也”,所谓“多为之辞,博为之说”,正是有意识地铺陈言辞,穷极细微,通过这种方式以便尽可能地说服对方,以达到最好的效果。这与汉赋的功能一致,汉赋也是通过大肆的铺陈,来陈述劝谏的意旨。

一是文字上的繁缛。这在《淮南子》中比较常见。兹引《原道训》开篇说“道”: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原流泉浡,冲而徐盈;混混汩汩,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横四维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甚淖而滒,甚纤而微;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之明,星历以之行;麟以之游,凤以之翔。

全段要表达的是“道无所不在”的意思,却穷极天文地理、人物鸟兽,大肆排比、反复说理,体现了繁缛的特性,这与《老子》用语的言简意丰已不可同日而语。

二是句式上的整齐。《主术训》载:

主道员者,运转而无端,化育如神,虚无因循,常后而不先也;臣道员者,运转而无方,论是而处当,为事先倡,守职分明,以立成功也。是故君臣异道则治,同道则乱。各得其宜,处其当,则上下有以相使也。夫人主之听治也,虚心而弱志,清明而不暗。是故群臣辐凑并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尽其能者,则君得所以制臣,臣得所以事君,治国之道明矣。文王智而好问,故圣;武王勇而好问,故胜。夫乘众人之智,则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千钧之重,乌获不能举也;众人相一,则百人有余力矣。是故任一人之力者,则乌获不足恃;乘众人之制者,则天下不足有也。

以四言为主,多用虚词,文章摇曳多姿,总体句式整齐,读起来很有气势。

三是说理上的铺陈。《淮南子》注重以形象和故事说理,而不是抽象的说理,这是中国古代说理文发展的优势。《淮南子》大量采用神话、传说故事,就是出于说理的需要,间接地保存了上古的很多神话。《人间训》中,作者为表达一个道理,常常引多个事例来证明,如释“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昔者,楚庄王既胜晋于河、雍之间,归而封孙叔敖,辞而不受。病疽将死,谓其子曰:“吾则死矣,王必封女。女必让肥饶之地,而受沙石之间,有寝丘者。其地确石而名丑,荆人鬼,越人机,人莫之利也。”孙叔敖死,王果封其子以肥饶之地。其子辞而不受,请有寝之丘。楚国之俗,功臣二世而夺爵禄,惟孙叔敖独存。此所谓损之而益也。

何谓益之而损?昔晋厉公南伐楚,东伐齐,西伐秦,北伐燕,兵横行天下而无所绻,威服四方而无所诎,遂合诸侯于嘉陵。气充志骄,淫侈无度,暴虐万民。内无辅拂之臣,外无诸侯之助,戮杀大臣,亲近导谀。明年出游匠骊氏,栾书、中行偃劫而幽之。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死。夫战胜攻取,地广而名尊,此天下之所愿也,然而终于身死国亡,此所谓益之而损者也。

夫孙叔敖之请有寝之丘,沙石之地,所以累世不夺也;晋厉公之合诸侯于嘉陵,所以身死于匠骊氏也。众人皆知利利而病病也,唯圣人知病之为利,知利之为病也。夫再实之木根必伤,掘藏之家必有殃,以言大利而反为害也。

这里先从正面举了孙叔敖要求其子请沙地而长有的故事,又从反面举了晋厉公征服天下骄傲致败的故事,证明“损之而益,益之而损”的道理,典型地应用了以形象化的事迹、正反两方面说理的方法。

四是意象上的铺排。《本经训》载:

逮至衰世,镌山石,锲金玉,擿蚌蜃,消铜铁,而万物不滋。刳胎杀夭,麒麟不游:覆巢毁卵,凤凰不翔;钻燧取火,构木为台;焚林而田,竭泽而渔;人械不足,畜藏有余,而万物不繁兆,萌牙卵胎而不成者,处之太半矣。积壤而丘处,粪田而种谷;掘地而井饮,疏川而为利;筑城而为固,拘兽以为畜;则阴阳缪戾,四时失叙;雷霆毁折,雹霰降虐;氛雾霜雪不霁,而万物燋夭。菑榛秽,聚埒亩;芟野菼,长苗秀;草木之句萌,衔华、戴实而死者,不可胜数。乃至夏屋宫驾,县联房植;橑檐榱题,雕琢刻镂;乔枝菱阿,夫容芰荷;五采争胜,流漫陆离;修掞曲校,夭矫曾桡,芒繁纷挐,以相交持;公输、王尔无所错其剞劂削锯,然犹未能赡人主之欲也。是以松柏菌露夏槁,江河三川,绝而不流,夷羊在牧,飞蛩满野;天旱地坼,凤凰不下;句爪、居牙、戴角、出距之兽,于是鸷矣。民之专室蓬庐,无所归宿,冻饿饥寒,死者相枕席也。

这种意象铺排的方式在当时的赋中较为常见,如枚乘的《七发》、司马相如的《上林赋》等,因此说《淮南子》的表达手法,无疑与汉初流行的大赋有关。

以上是《淮南子》体现的四个文学方面的特色,即文字上的繁缛、句式上的整齐、说理上的铺陈、意象上的铺排,作为探讨《淮南子》与汉初大赋之间关系的基础。《淮南子》在汉初出现,参加撰写的宾客甚至有可能是大赋作家,因此说《淮南子》受到了当时文学思潮的影响。这也是《淮南子》与《吕氏春秋》同为杂家,同出自宾客之手,却在文字表达上颇有不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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