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宋史张浚传后·〔清〕朱彝尊》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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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朱彝尊

徐秀才善敬可一日语余曰:“周公谨小人哉!张魏公朱子所父事,何可毁也!”余曰:“三代直道之遗也。宋之南渡,将帅有人,可以战,可以守。自寄阃外之权于浚,丧师动数十万,元气重伤,譬诸孱夫,不能复起矣。浚于李纲、赵鼎辈则劾之,于汪伯彦、秦桧等则荐之,尚得云好恶之公乎!至曲端之诛,与桧之杀岳飞何以异。而读史者务曲笔以文致端有可死之罪,不过因浚有子讲学,浚死,徽国公为之作行状,天下后世遂信而不疑尔。袁中郎《宿朱仙镇》诗云:‘祠前箫鼓赛如云,立石争镵吊古文。一等英雄含恨死,几时论定曲将军。’江进之《读魏公传》诗云:‘子圣焉能盖父凶,曲端冤与岳飞同。何人为立将军庙,也把乌金铸魏公。’可谓助我张目者也。”

——《曝书亭集》

〔注释〕 张浚:宋高宗时知枢密院事,出为川、陕、京西诸路宣抚处置使,力主抗金。秦桧主和议,浚被贬。孝宗时重起,督师江淮前线。后被主和派排挤去职。 徐善:字敬可,清秀水人。著有《徐氏四易》。 周公谨:周密,字公谨,号草窗。宋亡不仕。他所著的《齐东野语》中,对张浚有所评论。 张魏公:张浚曾封魏国公。朱子:朱熹,字元晦,号晦庵。著名理学家,是当时和后代都有影响的人物。父事:像对自己父亲那样的侍奉。 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直道:正直之道。《论语·卫灵公》:“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南渡:北宋首都开封被金国攻陷,赵构(高宗)南渡长江,建都临安,史称宋室南渡。 寄阃外之权:委以指挥军事全权。阃:国门。 李纲:南宋高宗时宰相,整军经武,力图恢复中原,主张联合两河义军抗击金兵。赵鼎:主战派大臣,高宗时与张浚同任宰相,后被秦桧排挤而死。 汪伯彦:南宋初奸臣,力主对金国求和。 曲端:南宋抗金将领,官至宣州观察使。累立战功,金人很畏惧他。因与张浚在军事战略上意见不合,被张诬陷,死于狱中。 浚有子:张浚的儿子张栻,字敬夫,号南轩。是南宋著名的理学家,与朱熹、吕祖谦等为讲学之友,时称“东南三贤”。 徽国公:朱熹死后,赠太师,追封信国公,后改封徽国公。行状:文体名称,记述死者生平行事的文章。 袁中郎:明文学家袁宏道,字中郎。朱仙镇:地名,在河南开封。宋绍兴十年,岳飞大败金兵于郾城,进军于此。 江进之:江盈科,字进之,明代进士。《读魏公传》:全题为《读张魏公传有感曲壮愍事》。 乌金:铜和金的合金,紫黑色,故名。明正德八年,都指挥李隆用铜铸秦桧、桧妻王氏及万俟三人的像,反剪而跪于岳飞墓前。这句是说也应把乌金铸成张浚跪于曲端的庙内。

南宋的大臣和将领在对待其强敌金国的态度上,有主战与主和两派。张浚是主战派中的大人物,手握重权,历时甚久。然而他的为人行事却错误很多,未可以其为主战派人物而为之隐讳的。

史传和宋人笔记里的记载恐怕也有不实不尽的地方。举个例来说,张浚的儿子张栻,是南宋很有地位的理学家,被称为东南大贤。浚死后,张栻将家传寄给朱熹,请他给张浚作行状。朱熹没有细察,率尔据家传内容写成。事后发现家传所载多有与事实出入的地方,然而已经上当,无可挽回了。

由于朱熹和张栻的地位与名气,传状虽有误,人们每每因相信名人而不察,但后世的人却是看得比较清楚的。元、明两代即有不少人揭露过张浚的罪过,清人王鸣盛甚至认为:“张浚一生无功足述,而罪不胜书。”(《蛾术编》卷六十)情况到底如何呢,不妨看看他作为主战大臣的战绩:建炎四年,他任陕西宣抚使,富平一役大败,导致关陕之地尽失。绍兴七年,张浚决定委任王德为淮西军都统制,郦琼为副,而王、郦二人平日矛盾甚深,是无法合作的。岳飞为此提请张浚考虑,改变委派命令。而浚刚愎而用,坚不肯改,导致郦琼率部七万人叛投伪齐刘豫,造成极大损失。隆兴元年,张浚领军江淮前线,由于指挥失当,不听人言,符离一役,全军溃败。这是南宋早期几次有名的大败,都是与张浚有关的。当时有人指责他是“轻而无谋,愚而自用。平日视民如草,用钱如土”(《宋宰辅编年录》卷十五),是不错的。

张浚不仅在治事领军中多有错误,他的人品也不好。比如为了任命淮西军都统制王德一事,他疑忌过岳飞。大将曲端曾多次战胜金兵,是金人所畏惮的将领,张浚如果对曲端加以信任,共同对敌,是能有所作为的。只因曲端与他在军事战略上意见不同,他便怀恨在心,终于借事诬陷,致曲端死于狱中,使抗金事业蒙受重大损失。论者还认为这事引致了后来秦桧的效法,设冤狱枉杀了岳飞。

王鸣盛对张浚的指责是对的。陈登原教授根据历代对张浚的批评,认为“可以总为六说:一,揽权专断;二,才疏识浅;三,忮刻多忌;四,游谈惑世;五,知人不明;六,远离前敌。至于诱杀曲端,则第七事矣。”(《国史旧闻二》)

张浚既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总是有人为他曲意回护,迷惑后世呢?朱彝尊此跋追寻原因,考定史实,层分缕析,指出张浚的种种错误及是非颠倒的原因,很有说服力。清末学者李慈铭更发挥朱氏之说,进而指出:“大抵世人过尊朱子,因及南轩(张栻);又因南轩而及其父,遂谓魏公(张浚)举动,无一不当。与异议者,便非正人。”(《越缦堂读书简端记》)流毒之深,致使徐善信而不疑,反而大骂周密小人,不该轻议张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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