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陈仁锡
尝笑红粉心长,节侠气短,西湖不然。节侠心即红粉心,拜岳先生,齿牙尽裂;才过第一桥,浑眼娇粉,以此二障牵惹,湖光消去一半。夫缟衣綦巾,齿于蝤蛴,衷怀悒悒,属云义愤,缘红粉心不真耳。初抵杭,忽见撩草人,如睹西湖面。古今怀古诗,鹧鸪宫草,一经摹拟,便成丑恶。词云:“见说当年歌舞地,钱塘三日断江潮。”老劲,他诗称是。月之十,泊岳坟,坐楼舟,“美人跃马如飞电,琵琶消尽第三桥”。归作《春湖词序》。
——《陈明卿集》
此文妙处在“节侠心即红粉心”。英雄气可壮,儿女情可耻,历来士大夫存身立命之处在于此,而作者游西湖之后,独有所悟,以为“西湖不然”。理由是:西湖兼而有之。岳坟即西湖的英雄气,游人过此,无不齿牙尽裂,侠气骤升,天下忠魂义胆一时皆来奔赴;而柳烟桃云,佳人成队又使西湖占尽妩媚,酷肖西子。节侠、红粉偏偏和睦相处,相得益彰。前人以西湖佳丽地,易致人沉酣以致误国;而作者此处则大有为西湖翻案平反之意。其实兴亡衰变与湖光山色、红粉佳人有何相干?一朝翻覆,便迁怒于山水,“乃比于尤物,岂不悲哉!”然而为西湖申冤仅仅是个引子,文章的真意在于为红粉心立碑,证明儿女私情与英雄豪气本为一回事。对此离经叛道、冒天下大不韪的立论,作者只用了一句话便判定泾渭:“夫缟衣綦巾,齿于蝤蛴,衷怀悒悒,属云义愤,缘红粉心不真耳。”好家伙,倒打一耙,原来中国士大夫以红粉心为耻,原因就在缺少真正的红粉心。既有卑劣之性爱态度,又要用节侠之气来横加排斥,这便是传统文人、武士的真实嘴脸,岂能称得上真正的“红粉心”?其实作者意中的红粉心就是汤显祖的“至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不爱则已,一爱便以身家性命付之,舍弃一切,不顾一切,而又包容一切,代表一切,这与生命共存亡的儿女情才是真正的红粉心。所以“节侠心即红粉心”。
不到西湖,作者决计生不出此等体验,而到过西湖的人千千万,又有谁写出过此等绝妙文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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