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李格非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崤、渑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天下常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
方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践,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共灭而俱亡,无余处矣。予故尝曰: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
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废兴而得。则《名园记》之作,予岂徒然哉?
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意以自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乐,得乎?唐之末路是矣。
——《洛阳名园记》
作文议事论理,要在逻辑严密、丝丝入扣。李格非是历来主张“文不可以苟作”的,他的这篇《书洛阳名园记后》,便体现了他那严肃的创作态度和严谨的创作风格。
“书……后”,即人们通常所说的“跋”。《洛阳名园记》,是李格非的传世之作,该记详细记述了洛阳当时的十九处著名园圃,最后,发表了这段议论,作为全文跋语。这篇小文,先写洛阳形势之险,地位之要,指出,洛阳之盛衰,是天下治乱的标志。接着,通过回顾历史上洛阳园圃之兴废,进一步指出,园圃之兴废,又是洛阳之盛衰的标志。然后揭示主题,说明作此《名园记》之意义——由园圃之兴废,知洛阳之盛衰;由洛阳之盛衰,知天下之治乱。最后,向“公卿大夫”们发出忠告:万万不可放纵一己之私意,忘却天下之治乱,重蹈唐末之覆辙。四段文字,步步深入,层层增重,逐渐迫近主题,最终揭明大义。其构思之精到,逻辑之严密,表述之圆熟,大大增添了文章的论辩力量。
以深刻的历史反思统领全文,是这篇小文的另一显著特点。作者将名园之命运和洛阳城之命运看作是窥视天下治乱的一个窗口,以极敏锐的政治嗅觉写洛阳之险要,写前朝之兴亡。在作者笔下,物移景迁和政治气候息息相关,世事治乱与名城名园血脉相连。其对历史的反思和慨叹,不是浮光掠影式的回顾和故弄玄虚式的怅吁,而是深沉的、凝重的、倾注着作者的一腔热血的。在文章的最后,作者又让历史的反思与严峻的现实相撞击,总结历史教训、忠告当朝权贵,提醒他们务必以史为鉴,居安思危,以求长治久安为己任,莫以一己私意误天下。在反思历史的基础上发出如此忠告,更显得情理兼备,语重心长。
该文作者李格非,是北宋时期一位文人兼学者的才子,著名女词人李清照的父亲。据《宋史·艺文志》记,李格非有《济北集》、《李格非集》五十四卷、《礼记精义》十六卷、《史传辨志》五卷、《永洛城记》一卷等等。因其才学卓著,曾被时人誉为“后四学士”之一。遗憾的是,李格非的文集后来大多散佚,唯余《洛阳名园记》一篇传世。宋人惠洪在《冷斋夜话》(卷上)中曾记有李格非轶事,其中对李格非提出的“文章以气为主,气以诚为主”的文学主张十分称许。读罢《书洛阳名园记后》,可以看出,李格非的创作实践和他的创作理论是完全一致的。此文“气”之足,“诚”之著,当是其之所以成功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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