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愁·洪昇

客愁·洪昇
夜夜贾舡里，思乡愁奈何。
醒听北人语，梦听南人歌。

洪昇的一生经历十分坎坷，虽然他出生于江南古城杭州的一个仕宦之家，早年生活较为富裕，但到了青年时代，因旁人的离间而与父母关系恶化，二十九岁那年冬天被迫离开故乡，长期寓居北京，直到四十六岁才回乡居住。在京期间，又由于他为人脱略不羁好讥评权贵而受到当政的“北党”的排斥，一生落魄，郁郁不得志。《客愁》是他飘泊在外时的思乡之作，诗的结构十分简单，仅截取了漫漫长途中的一个片断，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无限辛酸，给人以历尽沧桑之感。

在诗的前半段中，诗人用“夜夜”来点明旅途的漫长。诗人从何处来？又将到何处去？诗中没有交待。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一个疲乏的游子，独自困守在船舱里。“贾舡”指商人的船，明清时，商人社会地位不高，尤其是儒生，对商人通常是比较轻视的，如果不是因为经济上的拮据，作者大概不会去搭商人的便船。因此，“夜夜贾舡里”一句，看似平淡，却蕴含了诗人精神上的错位和失落。

船上生活枯燥乏味，白天尚可观赏沿途景色排遣愁怀，入夜之后，孤衾难眠，心情又是如何呢？也许他想起了高堂的父母，尽管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种种误解，但他对父母的养育之恩始终不能忘怀；也许他想起了童年的伙伴，那纯真的友情，那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如今，又到哪里去寻觅呢？故乡是那么遥远，命运的长河明天又将把他送往何处？面对点点渔火，诗人又怎么能不感到愁绪万千？又怎么能不一声声徒唤奈何？

诗的后半段进一步写乡愁，舟行途中可记的事情很多，但作者却紧扣“醒”和“梦”做文章，视角十分独特，使人形象地感受到旅程的单调乏味和诗人内心的深深的苦闷。“北人语”三字很值得玩味，把诗人与周围的世界完全割裂开来了，在诗人眼中，他所置身于其间的那个世界显得陌生而难以沟通。其实，诗人所感到格格不入的岂止是船上的一群，寓居北京数十年，始终被当政的北党目为异己，受尽排挤和打击，他的命运颇有点类似于卡夫卡笔下的土地测量员，始终在城堡四周徘徊，始终无法进入到城堡中去。在这两句诗中，“醒”和“梦”构成一个对比，“北人语”和“南人歌”又构成一个对比，在两个对比的矛盾冲突中，前半段里所隐隐流露出来的那种错位感和失落感便显得格外强烈，格外动人心弦。同时，诗的主题也进一步深化了。在这首诗中，诗人所表达的不仅是一般的思乡之情，而是一种深深的忏悔，是对功名一途的否定和对新的生活的想往。然而，正如梦中的歌谣美丽却又虚无一样，但所想往的新生活也同样的遥远而不可求。康熙二十七年，作者完成了他的名著《长生殿》，不久，便因国丧期间觞演戏曲的罪名受到斥革监生的处分。回乡后，诗人的生活越益潦倒，最终酒醉坠水而死，结束了他悲剧的一生。

洪昇的诗古雅清整，与时尚不合，因此，在当时颇受人非议，毛奇龄曾作过一个十分形象的比喻，说洪昇的诗犹如质地美好的古玉，时人只看到它表面的斑驳，却不知道它内在的美质。(见金植《不下带编杂缀兼诗话》)这一比喻很恰当，对我们欣赏洪昇的诗颇有启发，确实，洪昇的诗在平易中见功力，在疏淡中显真情，必须细细品味，才能领略到它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