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耆卿浅斟低唱》爱情文学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柳永是北宋时期一位著名文人,他生于福建崇安,原名三变,字耆卿,因排行第七,亦称柳七,又因曾官至屯田员外郎,故又有柳屯田之称。柳永的词开慢词去调的先河,颇负盛誉。他的风流也像他的词一样有名,柳永的名字几乎成为才子风流的象征。

柳永是秦楼楚馆的长客,与舞女歌妓有相当亲密的关系,他的很多作品就是专为她们写的。他喜欢这种浮浪生活,甚至不惜为此耽误功名。据《苕溪渔隐丛话》引《艺苑雌黄》及《能改斋漫录》等书记载,他曾写过一首〔鹤冲天〕词,中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句子,宋仁宗闻知极是不乐,值柳永应试,便云:“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去填词!”硬是将到手的功名,生生驳驳落。然而柳永并不在乎,他顺水推舟,从此便到处张扬是“奉旨填词”,依然过着他那花酒词曲的浪荡生活。直到若干年以后,他改了名字,才考取进士,做了官。但是,他的风流积习,却并未因之而彻底改变。

柳永的风流,误了他的功名,却也帮了他的大忙,这就是使他成为文学作品表现的宠儿。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柳永在民间的赫赫声名,绝大程度上,就是由大量的小说,戏曲等俗文学作品带给他的。

以柳永为主人公,或者涉及柳永的作品是宋金时期开始出现的,现知最早的作品是宋金杂剧《变柳七爨》,由于作品早已佚失,其面貌究竟如何,今天已难于知晓了。元明之际,戏曲和话本中出现了大量此题材作品,仅见于著录或有传本的,就有杂剧元关汉卿的《钱大尹智宠谢天香》,戴善甫和元末明初杨讷同名的《柳耆卿诗酒玩江楼》,明末清初邹式金的《风流冢》。南戏有元无名氏的《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花花柳柳清明祭柳七记》,传奇有明王械的《领春风》,周锡珪的《官花记》,话本有元明无名氏的《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和《众名姬春风吊柳七》等,这些作品大部分已经不存,或者残破不全,面目难辨,完整留传下来的唯有关汉卿、邹式金的杂剧及两种神话本而已。





柳永相好的歌妓舞女很多,关汉卿的《钱大尹智宠谢天香》杂剧写的是妓女谢天香。谢天香是否历史上实有其人,未见记载,很有可能是民间传说杜撰出来的。话本《众名妓春风吊柳七》中有妓女谢玉英,众妓中与柳永关系最密,疑与这谢天香乃同一人,惟一真名,一艺名罢了。

关汉卿的这部作品并不是专为柳永而作的,在剧中,他不过是个配角。全戏四折,有柳永出场的仅头尾两折。一为饯别,一为团聚,中腹二折均属谢、钱二人的戏。尽管柳永在作品中亮相不多,尽管这个作品的主题思想是歌颂钱大尹成全朋友功名,保全朋友恋情的义举,但是,柳永与谢天香的爱情却始终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该剧写柳、谢爱情,是从他们的分别起笔的。剧情写柳永游学至开封,结识了上厅行首谢天香。两人相亲相爱,意契情合。值考期临近,柳永欲一登选场,金榜题名。一日,二人分别在即,难舍难分,忽报新任府尹钱可照招唤天香应值。柳永闻说喜出望外,原来这位钱大尹乃昔日同堂老友,于是兴冲冲地前往拜谒。其间几次三番地进进出出,叮咛嘱告照看天香,致使老友大怒,将其斥退。柳永怀恨去后,大尹将天香除了乐籍,假称纳为小妾,收入衙内。三年后,柳永状元及第,夸官街头,被钱大尹遗张千强拉入府,命天香整妆出见,诉明前后因由,误会冰释,柳永与谢天香重结秦晋云。

应该看到,虽然柳永向以寻花问柳闻名,但是这个作品中他与谢天香的关系却是相当认真的。这一方面表现在他对谢天香的命运非常关心,例如当听到钱大尹为理开封府时,他欢喜异常,立即表示“明日我同大姐到相公行吩咐着看觑你,我也去的放心。”以后,又四进四出,向钱大尹重复同一句话“好觑谢氏”,不惜承受老友的怒斥。这种对对方的关切,显然已大大超出了一般嫖客对妓女的情感,说明天香在柳永的心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绝非可有可无。另一方面,柳永对于与天香的关系,并不是仅欲维持在情感依恋的水平上,他是非常认真地做了娶为妻室的安排。戏始开锣,第一个情节就是他欲告辞天香,赴京应举,求取功名,这是封建社会青年男子光宗耀祖,取得富贵荣华的绝好机会。但是对柳永来说就不仅于此了。也许是以为布衣之身对不住天香吧,所以他把功名与迎娶联在了一起:所谓“小生若列京师阙下得了官呵,那五花官诰,驷马香车,你便是夫人县君也。”就正表明了这种心迹。以后,他得了状元,果然接受天香进入状元宅,也见出他对天香的感情专注认真,毫无嫖客的气息。正是由于柳永对爱情婚姻采取了这种严肃庄重的态度,所以,尽管作品写的是风流文人与年青妓女的关系,却没有什么猥亵调笑的意蕴,他们的爱情基本保持着健康的风貌。

当然,该剧的柳、谢爱情也有它的不足,这集中反映在谢天香身上。她与柳永情投意合,并已决定“嫁杭州柳耆卿做个自在人”,但是,钱大尹假意收其为妾之后,她竟为三年未能与大尹亲近而尤尤怨怨,似乎已将柳永忘到了脑后,这无疑损害了她的形象,同时也损害了柳、谢间的爱情。





如果在《钱》剧中,柳永只是个配角的话,那么,在话本《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和《众名妓春风吊柳七》中,他已是堂堂正正,、名副其实的主角了。

从内容上看,两个话本与关汉卿的杂剧演述的并非同一故事,因而彼此间不存在发展演变的关系。它们唯一的共同之处,就在于都与柳永有关。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把它们作为同一类作品来谈,但是谈的方法,则不是分析它们的发展脉络,而是介绍其各自独立的特点。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清平山堂话本》)最早当成篇于元中叶以后。据一些专家考证,其中〔浪里来〕词系根据戴善甫同名杂剧遗曲改写,故其成篇自不会早于戴剧。严格地说,这篇作品算不上什么小说,它充其量可以算作铺叙了一些传闻逸事、杂凑成篇的笔记小品。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全文不足两千字,笔触始终紧扣柳永的才子风流习气。作品一开篇,首先以聊聊数语,交待出柳永的风采,“年方二十五岁,生得丰姿洒落,人材出众,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品竹调丝,无所不通,专爱在花街柳巷,多少名妓欢喜他。”这里所叙柳永的品象,般般俊雅,处处风流,俨然标准的才子、浪子风范,其深得名妓的欢喜,自是情理中的事情,这不仅为柳永勾画了一幅肖像,同时也为作品规定了叙述柳永风流人生的基本走向。

应该说,这个话本赋与柳永的形象是不光彩的。虽然他有随口吟诗,信手填词的才华,京师名妓争相供养的艳遇,但是在作品唯一堪称情节的段落中,他却扮演了极令人厌恶的角色。作品写道:经近侍官僚的保奏,他出任“江浙路管下馀杭县宰。”该县有一“美丽歌妓,姓周,小字月仙”,应差歌舞之际,为柳永看中,竟至于“春心荡漾,以言挑之”;然而,京师的艳福却没有跟随他来列馀杭,周月仙身虽为妓,心地却甚纯洁;与当地一黄员外“情密甚好”,专一不二,每夜乘船往来幽会,绝无移情他就之意,以故,非但不去巴结这位风流县宰,而且还“再三拒而弗从而去”。这激怒了柳永,也引发了他的邪念。于是密令船夫,“夜间船内强奸月仙,可来回覆,自有重赏”,露出一付流氓无赖的狰狞面孔。结果,月仙罗难蒙羞,迫不得已,割弃情侣,伏首屈从,成为柳永泄欲的工具。虽然作品的结尾,称“柳县宰在任三年,周月仙殷勤奉从,两情笃爱”,此为实言,抑属矫饰,明眼人一看就会明白的。

上述情节可以看出,这个话本描述的柳永的风流是邪恶的:他对异性的追求,不是出于情感,而是出于肉体的需要;他与妓女的交往,根本没有平等的意识,完全受制于占有欲的支配,与纯洁的爱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



不管创作者的意图如何,照搬传说,抑或有意褒贬,《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毕竟塑造了一个恶棍式的柳永形象,这无疑严重地损害了柳永的声誉。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柳永与妓女们相处得极融洽,倍受她们的爱戴,他的宁弃功名不舍风流的人生道路,亦深得当世乃至后世才子的赞赏,被奉为典范楷模;《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如此糟踏柳永,显然难为妓女和才子们所容,于是便出现为柳永平反翻案的另一篇话本《众名姬春风吊柳七》(冯梦龙编著《古今小说》)。

认定《众名姬春风吊柳七》为《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的翻案文字,这是当今学术界的共识。该篇把强奸周月仙的情节改写一新,其基本过程为:柳永馀杭上任后,一日唤妓女唱曲侑酒,见周月仙“似有不乐之色”,逼问其故,知她与本地一黄秀才情密,无奈秀才家贫,无力迎娶,月仙便“守那秀才之节,誓不接客”。“同县有个刘二员外,爱月仙丰姿,欲与欢会,月仙执意不肯”,于是他便命舟人,趁月仙乘舟幽会黄秀才途中,将其强奸。随后,持此把柄,迫月仙就范。“以后,刘二员外日逐在他家占住,不容黄秀才相处”。柳永“听得此语,好生怜悯,当日就唤老鸨过来,将钱八十千付作身价,替月仙除了乐籍,一面请黄秀才相见,亲领月仙回去,成其夫妇”。这里,遣人强奸并霸占月仙的恶棍,由《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的柳永变成了刘二员外,而柳永则摇身一变,成为怜香惜玉的多情郎,成人之美的贤君子,救人水火的大清官,《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泼到他身上的一盆脏水,至此被冲刷殆尽,他又重新焕发出正面形象的光彩。

应该说,《众名姬春风吊柳七》旨在翻案却不泥于翻案,它还钳入了大量新的情节,新的内容,以此来强化柳永的风流才子形象,强化他与妓女相亲相爱的融洽关系。这里最重要的情节有两个:一是他与江州名妓谢玉英的爱情纠葛;二是他死后,众名妓集资合力为他营葬。

与谢玉英相识,是柳永赴馀杭途中的事情。一日他行至江州,探知此处歌妓,“只有谢玉英,才色第一”,便“径来相访”。原来玉英早闻柳永大名,酷爱柳永词作,知来者即是其人,自然欢喜过望,殷勤留宿。二人如胶似漆,盘恒数日,难舍难分。无奈柳永迫于上任期限,只得告别。分手之际,彼此山盟海誓,相约“任满回日,同到长安”。柳永一去三年,玉英初时杜门绝客,一年之后,不见柳永信息,“未免风愁月恨,更兼日用之需,无从进益”,只得“依前接客”。柳永任满返京,惦念与玉英之约,“便道再到江州”,正值玉英被孙员外邀去看船,“知玉英负约”,便留下一词,“快怏不乐”而去。玉英归见留词,“想着耆卿果是有情之人,不负前约,自觉惭愧”,随即收拾家私,尾随而去。二人京师相逢,相亲相爱,“如夫妇一般”。后柳永逝去,“玉英便是他亲妻一般”地为他送终。

柳永与玉英的爱情,其中虽有波折,但就总体而言,是相当美好的。这对情侣,一是风流才子,一是貌美名妓,交往中却没有通常的猥亵气息。玉英爱柳永,是爱他的才,而且爱得很深;虽然在柳永去后,她曾因生活所迫,再与他人交接,但见到柳永留词,立刻知有所愧,并千里相追,陪伴柳永终身,从此再不与人有染;柳永爱玉英,是爱她的貌,而且爱得非常执着:江州分手,三年时间未能淡化他的感情,一俟卸任,即赴江州相会,重情守诺,毫无薄倖浪子习气。而得知玉英负约之后,竟至于“快快不乐”,更见出他爱得刻骨铭心。总之,这里的爱情,虽然格调不高,属于才子与妓女的结合;标准亦不脱郎才女貌的范畴;但是,一没有俗气,二没有流气,爱得深沉,感情专注,在旧时代同类题材的作品中,尚属较为健康的。

众名妓为柳永营葬,是该话本的又一重要情节。这个情节是有文献依据的。《方舆胜览》云:

永卒于襄阳,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金葬之于南门外,每春日上冢,谓之吊柳七。

话本基本上沿袭了这段文献的记载,只是加入了稍许细节,如谢玉英以“亲妻一般”的身份主葬等等。这个情节的意义在于说明,柳永在妓女中享有很高声誉,很有人缘,绝非《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描绘的那种恶棍,这其实也还是在为柳永翻案。

营葬的情节在戏曲舞台上也曾翻起过一朵朵浪花,如无名氏的南戏《花花柳柳清明祭柳七记》、邹式金的杂剧《风流冢》等,剧情与这个话本没有大的差异,唯表现得更其细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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