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西楼记》,又名《西楼梦》,成书于明末,写书生于叔夜和妓女穆素徽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
《西楼记》的故事情节十分曲折。男主人公于鹃,字叔夜,是京畿道御史于鲁之子,是一个善弄词曲的风流才子。于鲁认为儿子不务正业,一味迷恋于词曲声色,对儿子管束甚严。女主人公穆素徽,是平康巷西楼妓女,她“性厌铅华,心怜才隽”,喜读于叔夜《锦帆乐府集》,又最爱其〔楚江情〕一曲:
朝来翠袖凉,薰笼拥床,昏沈睡醒眉倦扬。懒催鹦鹉唤梅香也。把朱门悄闭,罗帷漫张,一任他王孙骏马嘶绿杨。梦锁葳蕤,怕逐东风荡,只见蜂儿闹纸窗。蜂儿闹纸窗,蝶儿过粉墙,怎解得咱情况。
她深慕其才,挥彩毫将此曲书于花笺之上。于叔夜一日过妓女刘楚楚家,畅谈词曲作法,信手涂改了帮闲狎客赵祥之词。又在刘家的书中,看到写有他的〔楚江情〕的花笺,问其故,楚楚以实告之。叔夜感素徽知己之情,便将此花笺携归。
后于叔夜至西楼面谒穆素徽,适素徽卧病在床,叔夜未通报姓名,只说:“为谢花笺而来者”。素徽猜想来的必是于叔夜,便欣喜地扶病出见。两人一见如故,素徽吐露了久慕之情,并为叔夜歌唱〔楚江情〕一曲,遂托以终身,互约生死而别。
赵祥得知于叔夜删改了他的词曲,甚为恼怒,便将叔夜眷恋穆素徽的事密告其父。于鲁大怒,将叔夜拘禁于府邸,不许外出与素徽见面。赵祥又伪称奉于鲁御史之命,率恶奴至西楼肆意骚扰,勒索重金,并将素徽逐出西楼,令其迁往他处。
穆素徽拟与其假母前往杭州投靠亲戚,临行前给于叔夜写信,约他次日夜间在江边船上会面,以示永诀。信中并附寄她的一绺青丝。但就在此时,她最厌恶的狎客池同前来。慌乱中,她误将一张白纸和断发放入信封中,让仆人送交叔夜。她给叔夜的信,却落在池同手中。池同是当朝相国的三公子,一个纨绔子弟,欲娶素徽为妾,常来西楼纠缠。得知叔夜同素徽的亲密关系,十分恼火,暗设牢笼,企图迫使素徽就范。
为穆素徽送信的仆人到了于府,恰好于鲁不在府中,信很顺利地送到叔夜手里。正当他要看信时,忽听父亲回府,便将信放在一旁,忙令送信人回去。待得暇拆信看时,只见白纸一张,断发一绺,百思不得其解:
敢是为愁多不耐烦?敢是怯纤纤慵染翰?敢是我泪模糊不见蝇头柬?敢是你暗中挥早忘了笔砚乾。莫不是有孙汝权剔弄奸?想是厌套书寒温泛,多应把断发空书做了决绝回音也,痛杀人好似剜肺肝。
次日夜里,素徽在舟中久候叔夜不至,疑惑万分:
曲塘西断桥烟冷,垂杨下古渡月明。人儿不至空厮等。频掠鬓,屡挑灯,凝眸似来移步影,侧耳如闻咳嗽声,心耿耿。闰一更,漏鼓还侥幸,搇不住两岸鸡鸣。他说道佳期当记书中句,又把旧玉重申楼上盟。这就里堪疑讶,多应是亲严禁,难道恁无情?
空泊一夜,怏怏离去。
素徽到了杭州,发现投奔的所谓亲戚家,实际是池同为她准备的一座别宅。她的假母已得到池同五百两身价钱,将她卖给池同为妾。然而素徽不能忘怀叔夜,池同巧言利诱不能动其心,威逼打骂亦不能夺其志,坚守节操,声言宁可自尽,也不肯顺从,池同一时也无可奈何。
叔夜自从素徽走失,郁郁成疾。他的好友李节设酒宴召歌妓为他排解抑郁,但不奏效,病势日重一日。这时其父于鲁受命转升顺天府尹,留下医生包必济看护叔夜。叔夜卧病在床,一日取出素徽的手迹〔楚江情〕花笺,含泪阅读,不觉入睡。梦中到平康里西楼,听到楼上弦歌笑语,遂叩门。侍婢出问姓名,说:“俺姐姐从来不认得于叔夜!”将他拒之门外。叔夜愤愤不已,只得佇立于树荫之下,窥视楼中情况,看到了一个相貌和素徽相似的妓女,同一狎客并肩私语。他猛地冲向前去,揪住那个女人,责问她为什么负心。待定睛仔细察看,却是一个丑妇人。一伙人对他拳打脚踢。叔夜惊醒过来,却是一梦。
叔夜病情愈来愈重,竟一时停止了呼吸。包必济见状怕担干系,逃之夭夭,在路上遇到了欲去杭州看望素徽的刘楚楚,便将叔夜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告知楚楚。刘楚楚到了杭州又告知素徽,素微悲痛欲绝,悬梁自缢。刘楚楚惊慌万状,又将素徽自缢的消息告知李节。李节系因会试赴京,于途中在旅店与叔夜邂逅相逢。原来叔夜只是一时假死,后来病体渐愈,又为父亲所迫,勉强支撑着赴京会试。李节遂将听到的素徽自缢的消息告诉叔夜。叔夜闻此噩耗,悲痛不已。
恰好有一位行侠仗义之士胥表也住在这里。胥表是这样自我表述的:
我生平侠气向谁酬,俗人机䐨岂相投。镜中空自炯双眸,腰间匕首,还顾转增羞。天涯可游,载歌姬遍选湖山秀。遇知心赠以头颇,见不平便起戈矛。
他听说叔夜与素徽的忠贞爱情,以及池同的仗势欺人从中作梗,十分恼怒。叔夜痛不欲生,无心思赴京会试,欲即刻去杭州收敛素徽的尸骨。经李节、胥表二人苦苦劝说,勉强上京赴试。会试之日,叔夜因素徽事萦系心头,无心作文,草草成章,却也一气呵成。
素徽自缢后,为侍女及时抢救脱险,然终无意于人世。她佯称答应池同的婚事,但要求为叔夜办一盛大法事,然后再自缢以殉叔夜。池同不知内里,欣然应允。胥表到杭州后,看到一户人家在做法事超度亡魂,得知即素徽为叔夜而设。胥表于是设计扰乱法堂,用“移云换月”的手段,哄骗自己的侍妾轻鸿着素装随喜,混入法堂。又密令勇士数人至法堂中打灭灯火,一人负轻鸿而走,声言抢去素徽。月下看不分明,池同认轻鸿为素徽,追赶将近,勇士弃轻鸿而走,轻鸿赴水自刎而死。胥表乘乱劫走素徽,欲试其心,强迫其从己。素微以死相争,保持节操。这时胥表才将叔夜未死的消息告知素徽。于是他们一起赴京去找叔夜。但此时叔夜已离京城,去杭州取素徽的尸骨了,胥表便将素徽安置在他京城的家中,等候叔夜回来,自己动身去杭州追寻叔夜。
叔夜返归故里后,去访刘楚楚询问素徽事,才了解素徽之死是讹传,得知她在为他做法事时被强人夺走。就在此时,传来他会试高中第一名的消息。一来是为了应廷试;二来是为了寻找素徽,他又急忙启程赴京。在途中又遇胥表,胥表便将其营救素徽事,以及素徽现在的下落等,一一告知叔夜。叔夜感激涕零。胥表感于叔夜欲见素徽的急切心情,便送他一匹好马,让他尽快赶赴京城。
与叔夜相别后,胥表在途中住入一个客店,恰好池同与赵祥也住在此店.池、赵见胥刚毅勇猛,便以言语相哄,以重金托其刺杀叔夜。胥表向他们亮明身份,实告其劫走素徽者即是自己。于是手刃二人,为叔夜、素徽报了深仇大恨。
叔夜廷试后,即按胥表告诉的地点找到了素徽。二人互叙别情,深谢胥表相救之恩。但胥表做完这件好事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便隐迹山林了。
最后于叔夜中了状元,他的朋友李节中了榜眼。李节陪同叔夜、素徽到叔夜的故里,说服了叔夜的父亲子鲁,于是于叔夜和穆素徽终于结为百年之好。
《西楼记》按传奇体裁,敷衍了四十出。其中悲欢离合,误会迭出,曲折波澜很多,角色行当齐全,适于演出,大约在相当长时间内盛演不衰,其中《楼会》《错梦》等出尤著称。成书于乾隆年间的巨著《红楼梦》中,就有演出《西楼记》的描写。第五十三回“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中写道:“至十五这一晚上,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此时唱的《西楼会》,正是这出将完,于叔夜赌气去了,那文豹便发科诨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里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于是贾母大悦,“难为他说的巧。”说了一个“赏”字,撤了满台的钱,“老祖宗赏文豹买果子吃的”。可见《西楼记》是作为重要剧目,在荣国府庆元宵佳节时隆重演出的。接下来写到了晚上赏月,这个善于享乐的老太君贾母又“少不得弄个新样儿的: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用箫和笙笛,馀者一概不用。”并向李婶娘、薛姨妈介绍说: “像方才《西楼》〔楚江情〕一只,多有小生吹箫合的。”又可见这个史太君对《西楼记》演出方式之熟悉。
但是这个爱情故事与《西厢记》、《牡丹亭》大不相同。张珙与崔莺莺,柳梦梅与杜丽娘,他们之间的爱情都是建立在一往情深的至情的基础之上的。穆素徽之于于叔夜,是爱其才;于叔夜之于穆素徽,是感其为知己。再加上一面相识,这便是他们之间爱情的全部基础。于、穆经历了种种磨难而坚贞不渝,他们的力量都是来自这里。这一点作者并不隐讳,作者借副未登场说道:“于叔夜死与素徽期,胥长公生把轻鸿弃。种愁根几句‘楚江情’,载痴缘一部《西楼记》”。因而尽管故事情节宕荡起伏很是曲折,但是作为爱情的力量是感人不深的,仍然是才子佳人的窠套。
其次,作为爱情的阻力,崔张、杜柳都是来自封建宗法势力及其婚姻制度,他们都是以其自身的力量,冲破了种种封建藩蓠,最终得到了胜利。尽管这种胜利仍含有作家的理想成分,但它是鼓舞人心的。而于、穆爱情的阻力,虽然也来自叔夜的父亲于鲁的干涉,但更主要是来自相国之子池同和帮闲赵祥的破坏。虽然它也暴露了倚强凌弱、仗势欺人的世态,但他们毕竟不是阻挠青年男女自由相爱的本质力量。
而那“洞房花烛夜”的园满结局,固然有穆素徽的奋力抗争,有于叔夜对穆素徽的执着真情,但主要是来自胥表的“侠义”行为,特别是以牺牲轻鸿的性命换取了于、穆的幸福。《西楼记》尾诗赞道:“轻鸿真侠女,胥公是丈夫。”可轻鸿的牺牲并不是自愿的,第三十出《捐姬》中,轻鸿唱道:“是丈夫赚把素妆来整,到此无踪影。多应有计安排定,强徒把我相凌迸。奴家怎把他牵害,苦得了当一命。”这是在她自刎之前发现被胥表欺骗,而对丈夫所发的怨言。轻鸿在胥表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换取义名的工具而已,真正是轻如鸿毛。这同样是很不足取的封建思想。而这种舍身取“义”的方式,是明代和清初许多戏曲作品所共有的。如《一捧雪》中的莫成与雪艳娘等等。而胥长公这个人物,几乎完全是昆仑奴、黄衫客、古押衙的翻版。这些也正是这个爱情故事所具有的时代特色。这种斗争方式,是封建地主阶级内部矛盾激化的特殊时代产物。
《西楼记》的故事来源,同《会真记》一样,不少人认为它是作者袁晋对自身一段风流韵事的自叙,说“于鹃”乃袁字的切音,剧中人物皆有所本。相传吴江有豪富沈同和,一日挟爱妓穆素徽游苏州虎丘。袁晋亦十分眷恋此妓。袁门下有一客人冯某,知道袁晋的心意,出其不意,登舟将穆携回。沈怒,讼之于官。袁父大惧,送子系于狱中。袁晋于狱中作《西楼记》,以发其愤慨(见蒋瑞藻《小说考证》卷六、《曲海总目提要》卷九等书)。我们说,任何作品都不可能排除作者的自身经历和切身感受,然而也不会是单纯的自身写照。据说袁晋“短身而赤鼻”;“穆素徽亦中人之姿,面微麻,貌不美”,“短小而丰肌”。假如作品如实描绘,便会大煞风景了。
《西楼记》作者袁晋(1592—1674),原名韫玉,字于令、令昭、凫公,号箨庵、白宾、幔亭仙史、吉衣道人等。江苏吴县人。早年为诸生。入清后,曾任山东临清关监督、荆州知府等职。一生放荡不羁,沉缅于诗酒声色。传说上司说他:“闻贵署有三声:棋声、曲声、牌声。”袁答称:“闻贵署亦有三声:算盘声、天平声、板子声。”上司大怒,上奏,遂免其职(《顾丹五笔记》)。《三冈略记》说他年逾七旬,尚强作少年态。晚年寓浙江会稽,忽染异疾,不食者二十馀日而卒。袁晋是戏曲家叶宪祖(1566—1641)的门人。作传奇九种:《西楼记》、《鹔鹴裘》、《玉符记》、《珍珠衫》、《长生乐》、《瑞玉记》、《合浦珠》、《战荆柯》、《窦娥冤》。现存前两种。另有杂剧《双莺传》传世。他还写有小说《隋史遗文》。其中以《西楼记》最负盛名,是其代表作。
《西楼记》现存《六十种曲·西楼记》和《古本戏曲丛刊·剑啸阁自订西楼梦传奇》两种版本。两者出目相同,唯后者后附《剑啸》一出。此外尚有冯梦龙删改本,名为《楚江情》,见《墨憨斋传奇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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