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是《三国演义》中的主要人物形象之一。他最突出的特点在于义勇刚正。尤其是其“义”,登峰造极,与孔明之智,曹操之奸,并称书中“三绝”。
刚毅勇猛,是关羽的显著性格特征之一。他体魄伟岸,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唇若涂脂,再配以风驰电掣的赤兔马,寒光冽冽的青龙刀,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小说中以斩华雄、 刺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擂鼓斩蔡阳、单刀赴会、刮骨疗毒等一系列生动的情节,刻画了他的神威。在战场上,他总是一往无前。他来得勇猛,胜得利落,常常是手起刀落,敌将便身首异处。董卓部下的骁将华雄连斩数将,勇不可当,各路诸侯惶然无计。关羽挺身出战,曹操酾热酒一杯,为之壮威。关羽且不饮酒,飞身上马而去。一阵天崩地塌的战鼓声过后,关羽已提回华雄首级,掷于地上,其酒尚温。这显示出关羽出战的神速,透露出他锐不可当的英雄气概。
关羽的神勇,还表现为临危不惧的大无畏精神。终关羽一生,数度濒临绝境,但是,他却从未有过丝毫的胆怯。单刀赴会,则是主动深入虎穴。孙权与刘备争荆州,请关羽赴宴,暗伏刀斧手,要逼关羽就范。关羽明知敌方暗藏杀机,仍只带亲随十余人,独驾小舟,坦然赴会,挫败了敌方预谋。关羽的无畏精神,不但表现在危境之下的视死如归,还表现在对于剧烈的肉体疼痛的惊人的忍受力。他在战争中右臂中毒箭,名医华佗为他刮骨疗毒,血流盈盆,帐上帐下见者皆掩面失色,他本人却镇定自若,饮酒食肉,谈笑弈棋,华佗惊为天神。
如果说,刚毅勇猛是关羽性格壮美的外观,那么,忠诚义烈,则是关羽性格深沉的底蕴。小说把关羽放在他与曹操和刘备的棘手关系中,通过报主和酬恩的矛盾,来突现关羽的忠肝义胆。关羽与刘备、张飞在桃园结义,立誓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他与刘备之间,既有兄弟之情,又有主从之分,还有共同事业的维系。这样,他就要为刘备尽忠尽义,为共同的事业殚心竭力。在正常的情形下,这对于关羽来说,是毫不成问题的。但是,为难的局面出现了:刘备被对手曹操打败了,关羽和刘备的两位夫人一起被曹军围困。依关羽本心,要仗忠义而死战。可是这样一来,却要犯下三罪:一背当日与刘备誓同生死之盟,二负刘备托付家眷之重,三违上扶汉室、下安黎庶之志。这种情势,逼使关羽为了保持其忠义而去做一件违背这一道德信条的事——向汉朝的贼臣、刘备的对头曹操投降。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关羽提出了投降的三个条件:降汉不降曹,不许凌辱刘备二夫人,但知刘备去向便辞别而去。这样,关羽便避免了三罪,保持了对汉朝之忠,对刘备之义,也为实现安天下的志向保存了身躯。在别人做来失节背义的丑事,由关羽这样做出,反而倒显示出了高风亮节。虽是他去降曹操,曹操倒反而要处处顺着他行事。他的凛然正气,使曹操不得不敬服,似乎倒不是他向曹操屈服,而是曹操向他屈服了。曹操爱关羽义勇,为笼络其心,连连赐给金银、美女,封其为“汉寿亭侯”,关羽不为所动,念念不忘刘备结义之情。曹操赐给他锦袍,他穿在里面,外面用刘备所赐旧袍罩上,表示不以曹操的新而忘却刘备的旧恩。曹操赐给他赤兔马,他大喜再拜,因为有了此马,一旦知刘备下落, 虽有千里,一日可见。后来,果真打听到刘备在袁绍处,关羽便挂印封金,过五关、斩六将,回到了刘备身边。降曹的整个过程,关羽没有丝毫的奴颜媚骨,没有一丝见利弃义、背主忘恩的表现,反而在特殊的条件下,表现出了他对刘备的忠诚,突现出了他不为金钱美女、高官厚禄所动的情操。
关云长独行千里
在降曹的整个过程中,曹操始终对关羽格外尊敬,格外器重。曹操确实敬服关羽的为人,也爱关羽的武勇。当他一再挽留关羽而关羽不辞而别投向刘备时,众将士都主张追杀关羽,他却率领众文武赶来为关羽送别,且赠给关羽锦袍。此后,又连连遍行公文,传谕各处关隘,赦关羽过关斩将之罪,放关羽归刘,成全了关羽与刘备的情义。这样,关羽方才了却不能报主的旧账,又欠下了不能酬恩的新债。按照小说的伦理观点,有恩不报,也是不义。报主和酬恩,在这里又构成了一对矛盾。关羽先为曹操立下刺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等三大功,作为报答。后来,刘备联合孙权在赤壁与曹操大战,关羽奉命在华容道设伏,以待曹操,曹操大败,果带数百名残兵败将由此经过。关羽向来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著。曹操抓住关羽这一特点,与关羽叙旧。关羽起先不肯以私废公,后见曹操提起旧事,又引《春秋》故事,遂“想起当日曹操许多恩义,与后来五关斩将之事,如何不动心?又见曹军惶惶,皆欲垂泪,一发心中不忍”。于是,放曹操及众人过去。此时,报恩怜弱和执行军令两种念头在关羽心中撞击着。关羽也知道,放走曹操事关重大,于是又大喝一声,吓得众军皆下马,哭拜于地,关羽愈加不忍。正犹豫间,张辽骤马而至,关羽见了,又动故旧之情。终于,关羽长叹一声,将众人并皆放去。曹操的知遇之恩,算是加倍的还报了,但是,关羽却必须为此而回去领受军法。从政治角度讲,这无异于关羽的又一次失节,从伦理角度看,作者却这样讴歌他: “拼将一死酬知己,致令千秋仰义名。”这个矛盾的解决,最后靠了刘备对关羽的理解。当孔明要按军令处斩关羽时,刘备出来为关羽求情: “昔吾三人结义时,誓同生死。今云长虽犯法,不忍违却前盟。”在这里,一切都在誓同生死的兄弟之义之下而被认可了。义,成为高于军法的行为准则。
义,是中国古代通俗小说中表现得异常突出的伦理观。草莽英雄的杀富济贫,清官侠士的为民除暴,善男信女的怜弱恤老,无不以义为其道德准则。而关羽之“义”,则是身处乱世的英雄,在建功立业的过程中报主酬恩、抗强扶弱的一种美德。这种道德,实质上反映了下层人民的伦理观。在封建时代,下层人民不能意识到自身的政治利益,不能作为一个阶级来行动,因而,也不能产生代表其自身利益的政党或法令。他们能够直接感受到的,是在斗争中若干具体的个体或群体之间的血肉相联的关系。义,正是维系这种血肉关系的精神纽带,是加强这些个体或群体间凝聚力的道德因子。关羽,在一定意义上说,就是“义”的化身。对于这种伦理观,我们应该给予历史的理解,历史的评价。把这种伦理观等同于封建道德或给关羽扣上投敌、通敌的帽子,都是不恰当的。当然,在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今天,在有了表现人民自身利益的法律和政令的今天,关羽这种报主酬恩的义气,其消极面就更大了,这是必须指出的一点。
严正傲岸,也是关羽性格的一个突出方面。关羽严于律己,也容不得任何邪恶和奸滑。许田射猎时,曹操遮于汉献帝之前,迎受“万岁”的欢呼,关羽大怒,提刀拍马而出,要斩曹操,只因刘备摇首送目才忍住。关羽降曹,曹操故意令关羽与二嫂共处一室,欲乱其君臣之礼,关羽乃秉烛立于户外,自夜达旦,毫无倦色。他有充分的有时甚至是过分的自信。对于敌手,则常常是极度的藐视。当他图进取时,威风奋发;当他受威胁时,宁断不弯。他有大丈夫的气概,也不时因自傲而轻敌。他的严正傲岸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拒绝可能的和必要的折中调和,拒绝在特定形势下不得不采取的策略手段。水淹七军,威镇华夏和随后的败走麦城,充分体现了他性格中的这种矛盾。
赤壁之战以后,刘备得到荆州,后又率军去夺益州。因军事受挫,调驻守荆州的孔明前往助战。孔明据刘备之意,委任关羽守护荆州,关羽更不推辞,慨然领诺,表示:“大丈夫既领重任,除死方休。”荆州北当曹操,东邻孙权,如何处理与曹、孙的关系,是能否守住这一战略重镇的要谛。孔明问关羽:“倘曹操、孙权齐起兵来,如之奈何?”关羽回答:“分兵拒之。”孔明指出: “若如此,则荆州危矣。”他提出据守荆州的根本战略方针: “北拒曹操、东和孙权。”关羽口头上接受了孔明的这一劝诫,但是,他傲岸的性格,却阻碍了这一战略方针的实施。当刘备夺得益州、进位汉中王后,曹操谋与孙权联盟,夹攻荆州。孙权起初想与关羽联姻,共破曹操,遣使求关羽女为子媳。关羽勃然大怒,声称: “吾虎女,安肯嫁犬子耶!”遂逐出孙权使者。孙权一直觊觎荆州。身为荆州守将,不肯与孙权苟且周旋,是其立身清正的表现。但是,从联吴抗魏的策略需要看,这却是失策。孙权讨了没趣后,复遣使与曹操相约,共取荆州。刘备探得消息,命关羽先发制人,进取樊城。曹操派于禁为主将,庞德为先锋,增援樊城。关羽水淹七军,生擒于禁、庞德,威震华夏。曹操闻讯大惊,准备迁都,以避其锋。部下献计,遣使劝孙权暗暗起兵, 蹑关羽之后,一面又派大将徐晃当关羽之锐。这样,关羽在大胜之后,反而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可悲的是关羽一来报主心切,二来倚恃英雄, 自料无敌,没有察觉面临的危机。孙权派吕蒙袭取荆州。吕蒙严明军纪,优待俘虏,又诱降关羽部将傅士仁、糜芳,关羽后方遂土崩瓦解。关羽退兵回夺荆州,又中吕蒙埋伏,败走麦城,兵残将寡,粮尽援绝,孙权遣使劝降,关羽心如铁石,回复: “吾乃解良一武夫,蒙吾主以手足待之,安肯背义投敌贼乎?城虽破,但有死而已!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归冥路,吾何惧哉!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改其节。大丈夫身可殒,名可垂于竹帛也。”关羽夜间出城由小路入川,又遭伏击,身陷重围。空中忽然传来玉帝诏旨,令关羽勿与凡夫较胜负。关羽闻言顿悟,遂不恋战,弃却刀马,父子归神。其实,也就是被杀死了。作者有意神化他的悲剧结局。他的悲剧,既是当时各方力量对比决定的,也是他性格中的矛盾运动的结果。
《三国演义》描写的三个主要的政治集团中,以刘、关、张和诸葛亮为核心的蜀汉集团,其成员大多起于下层。他们不同于揭竿而起,公然要推翻当朝天子的黄巾军,也不同于起身于官僚、仕族的曹魏、孙吴集团。他们那里君臣之间亲如兄弟、睦如师友的关系,就与魏、吴有别。以关羽而论,他本为解良武夫,虽然熟读《春秋》,仍不失江湖好汉气质。他善恶分明,恩仇必报,刚正不阿,光明磊落,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傲上而不忍下,任智而不落诡谲;敌兵围困,刀箭临身,不能改其度,金银美女,高官厚禄,不能移其志。他实际上是下层人民理想中的英雄。他的败亡,是在力量对比悬殊的条件下,由他本身性格中的弱点促成的。他是一个悲剧型的英雄。
关羽形象受到广大下层读者的喜爱,同时也受到明清统治阶级的尊崇,成为“伏魔大帝”, “关圣帝君”。统治阶级夸大下层人民创造的艺术形象的某些对他们有利的方面,给予崇奉,从而借以宣扬某些有利于巩固其统治的道德观念,并不意味着艺术形象本身就改变了其本质。 在今天,发掘关羽形象的本来意义,对于社会主义的道德建设,仍不无借鉴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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