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碣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马国军 【本书体例】

高彦修

高彦修(854——?),号参寥子。唐僖宗甲午(874)进士及第,曾官盐铁判官朝议郎守京兆府,咸阳县尉柱国。著有《唐阙史》二卷。

崔碣任河南尹,惩奸剪暴,为天下吏师。先是有沽客王可久者,膏腴之室,岁鬻茗于江湖间,常获丰利而归。是年,又芨(jí及)贿适楚。始返楫于彭门,值庞勋作乱,阱于寇域,逾期不归。有妻美少,且无伯仲息裔之属。妻常善价募人,访于贼境之四裔,竟无究其迹者。或曰:“已戕(qiāng呛)于盗,帑(tǎng淌)其贷矣。”

洛城有杨乾夫者,善卜称。妻晨持一缣,决疑于彼。杨生素熟其事,且利其财,思以计中之。乃为端蓍(shī失)虔祝。六位既兆,则曰:“所忧岂非伉俪耶?是人绝气久矣,象现坟墓矣,遇劫杀与身并矣!”妻号咷将去,既又勉之曰:“阳乌已晚,幸择良晨,清旭更问,当为再祝。”妻诚信之。他日,复往布算,宛得前卦,乃曰:“神也异也,无复望也。”仍言:“号恸非所以成礼者,第择日举哀,绘佛饭僧,以资冥福。”妻且悲且愧,以为诚言,无巨细事,一以托之。杨生主办,雅竭其志。则又谓曰:“妇人茕(qión穷)独,而衷财贿,寇盗方炽,身之灾也,宜割爱以谋安适。”妻初不纳,夕则飞砾以惧之,昼则声寇以危之,次则役媒以饵之。妻多杨之义,遂许嫁焉。杨生既遂志,乃籍所有,雄据厚产。又逾日,皆货旧业,挈妻卜居乐渠之北。

明年,徐州平,天下洗兵,诏大憝(duì对)就擒外,胁从其间者。宥而不问,给篆为信,纵归田里。可久髡(kūn坤)裸而返,瘠瘁疥秽,丐食于路。至则访其庐舍,已易主矣!曲讯妻室,不知其所。展转饥寒,循路哀叫,渐有人知者,因指其新居。见妻及杨,肆目门首,欲为揖认,则诃杖诟辱,仅以身免。妻愕眙(chì斥)以异,复制于杨。

可久不堪其冤,诉于公府。及司法按劾,杨生贿赂已行,取证于妻,遂诬其妄。时属尹正长厚不能辩奸,以诬人之罪加之,痛绳其背,肩扶出疆。可久冤楚相萦,殆将溘(kè克)尽,命丝未绝。

洛尹改更,则衔血赉(jī击)冤于新政,亦不能辩,前所鞠吏,得以肆其毒于簧言,且曰:“以狱讼旧政者,汉律在焉!”则又裂瞬,配邑之遐者,隶执重役。可久双眦(zì自)流血,两目枯焉!

时,博陵公伊人燕居,备聆始卒,天启良便,再领三川。狱吏屏息,覆盆举矣!揽辔观风之三日,潜命就役所,出可久以至,乃敕吏掩乾夫一家,兼素鞠胥,同梏其颈。且命可久暗籍家之服玩,物所存尚夥。而鞠吏贿赂,丑迹昭焉。既捶其胁,复血其背,然后擢发折足,同瘗一坎。收录家产,手授可久。时离毕作冷,衣云复郁。断狱之日,阳轮洞开,通逵相庆,有出涕者。沉冤积愤,大亨于是日。古之循吏,谁能拟者!

(选自《唐阙史》)

崔碣任河南尹,惩办奸邪铲除强暴,成为全国官吏的楷模。先前有个叫王可久的商人,是个富户人家,每年在长江和洞庭湖流域贩卖茶叶,经常赚得很多钱回来。这一年,他又带着钱到楚地做茶叶生意。回来时走到徐州,正遇上庞勋造反,陷在叛军中,到了该回去的时候却不能回去。家中有个年轻漂亮的妻子,他又没有兄弟子侄等亲属。妻子就多次出高价雇人到叛军地区找他,却杳无音信。有人说:“他已经被盗贼杀害,并且抢光了他的财物。”

洛阳城有个叫杨乾夫的人,以擅长算卦而出名。王可久的妻子一大早就拿着一匹缣作为报酬,请他用卦来解决疑虑。杨乾夫本来就知道她家的事,想诱骗她。于是就替她摆正算卦的工具,虔诚祈祷,六爻全部布好。就说:“你所忧虑的难道不是你的丈夫吗?这个人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卦象上出现了坟墓,是说他遭到了抢劫,被人杀死了!”王可久的妻子号啕大哭将要离去;杨乾夫又安慰她说:“今天已经晚了,希望选个吉庆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时,再来问卦,我替你再占一次。”王可久的妻子虔诚地相信了他。过了一天,又来算卦,仍占得前几天那一卦,杨乾夫就说:“神灵的启示,不同寻常。看样子不再有什么希望了。”并且说:“号啕大哭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应该选定日子举行哀悼仪式,绘画佛像,施舍斋饭,以求得阴间的福佑。”王可久的妻子又悲恸又惭愧,认为他的主意是对的,祭奠的事无论大小就一并托付给了杨乾夫。他完全按照王可久妻子的想法主持办理了丧事。然后又对王可久妻子说:“一个孤零零的妇道人家,又有很多钱财,现在盗贼闹得又很凶,你肯定要遭到灾难的。如果你不想遭祸,就应该断了对你死去丈夫的怀念,再求另外安静的生活。”王可久的妻子刚开始时不答应。于是,杨乾夫晚上就扔石头威胁她,白天就讲强盗的事来恐吓她,接着又派媒人来劝说她。王可久的妻子念杨乾夫帮助自己料理丧事之义,就答应再嫁给他。杨乾夫达到了目的,就霸占了王可久的家,占有了他的丰厚的财产。又过了不几天,就全部卖掉旧产业,带着妻子到乐渠北定居了。

第二年,徐州的叛乱平息,天下太平了。皇帝下诏,除首恶必须以法惩办外,其他参与者,饶恕不再追究,并写个书面证明作为凭据,打发他们回去。王可久被剃去头发身无分文地放了回来,身体瘦弱又满身的疥疮,沿路乞讨。到了家,看到已经换了主人。四处打听妻子的下落,不知道她在哪里。他在饥寒交迫中挣扎,沿路悲哀地呼号。慢慢有人认出他,就把他家转迁的地方告诉了他。他前往寻找,看见了妻子和那个在门口恶狠狠地瞪着他的杨乾夫,想行礼相认。杨乾夫辱骂并用棍子打他,差一点儿被打死。这情形使王可久的妻子感到很惊讶,但自己又被杨乾夫所控制。

王可久不能忍受这样的冤枉,就向官府提出控告。等到官府开堂审理他的案件时,杨乾夫已经向官府行了贿,并且让他的妻子出示伪证,硬说王可久是胡说八道。当时的府尹昏愦无能,就给他定了诬陷的罪名。用鞭子痛打背部并且押送出境。王可久受到冤枉和痛苦的双重打击,几乎要死了,只是一口气还没有断。

后来,河南尹换任,王可久就把自己的血泪冤仇向新任府尹提出上诉。新任官员也不能辩明是非,先前负责此案的官员,又利用机会用花言巧语进一步加害王可久,说:“用已经定案的事来控告前任官员,还有王法吗?”就更加发怒,把王可久发配更远的地方,并且强迫王可久进行繁重的劳役,王可久的两只眼睛哭得流了血,最后连眼也瞎了。

当时,博陵公崔碣在家闲居,详细地了解到这件事的始末。不久机会终于来了,崔碣又担任三川最高长官,狱吏们十分小心,都不敢妄动,王可久的案要翻过来了!崔碣到任后,首先观察了三天。然后,暗中命人到劳役地方把王可久提回衙门。又命卒吏提来杨乾夫一家和那些曾受贿的官吏,给他们都戴上刑具。并且让王可久先列出家产的清单,现在的东西仍然很多。法曹受贿的丑行大家都知道了。就用鞭子抽打他的胁下,又把他的背打出了血,然后又拔去头发,折了手足,把他们一起活埋了。崔碣把查收登记的家业,亲手交给王可久。当时的天气本来连日阴寒下雨,黑云密布。到了重新审理王可久一案的那天,太阳冲破了云层出来了,人们在大街上相互庆贺,有的人甚至感动哭了。沉冤积恨都在今天得到昭雪。古代的好官吏,谁又能比得上崔碣呢!

这篇小说,构思独特。名为《崔碣》,前面却大段大段不提崔碣其人一字。然而,作者叙事写人的高明之处也恰在于此。

写任何事物都有其所要表现的主要方面。写崔碣其人,主要是写他如何惩奸剪暴,为无辜百姓伸冤,只有从这些事件中,我们才可以看到崔碣是怎样的一个“循吏”。于是,小说就自然而然地先给我们讲王可久的悲惨故事,为崔碣的出场作好铺垫,另一方面也写出了崔碣为平反王可久一案必然付出的“艰辛”。从而把封建官僚机构内部的腐败揭露得淋漓尽致。

崔碣审案一段最为精彩,是这篇小说的中心,不但回应题目,起到承上的作用,而且还展开下文,顺理成章为王可久平了反,昭了雪。对王可久一案崔碣早已不平,只是不在其位,难谋其政,虽然可怜王可久的不幸却也爱莫能助。等到他再领“三川”时,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他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平反王可久一案。

当然,崔碣也明白,平反并不是一句话就能办得到的事,为此,他又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揽辔观风之三日”;然后又“潜命就役所,出可久以至”;再“乃敕吏掩乾夫一家,兼素鞠胥”。人证俱在,铁证如山。杨乾夫和受贿的官吏被一起活埋,王可久的家产悉数归还,王可久终于翻案了!小说到此戛然而止。崔碣的形象得到最完善的体现,除前文已作好必要的铺陈外,我们不得不赞叹作者驾驭文字的功力!此外,文章未尾的象征艺术手法的应用,也是值得我们借鉴的。

本文的人物描写是成功的,不但热情讴歌了崔碣为官认真负责,敢于平反冤狱的精神,而且还有力鞭挞了草菅人命的两任府尹这样的“昏官”,嘲讽了受人贿赂、贪赃枉法的法曹。能在这么短的篇幅中描写这么多的人物,并且做到人物鲜明,在古代小说中实属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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