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巩聿信 【本书体例】
彭渊材初见范文正公画像,惊喜再拜,前磬折称:“新昌布衣彭几,幸获拜谒。”既罢,熟视曰:“有奇德者必有奇形。”乃引镜自照,又捋其须曰:“大略似之矣,但只无耳毫数茎耳。年大,当十相具足矣。”
又至庐山太平观,见狄梁公像眉目入鬓,又前再拜,赞曰:“有宋进士彭几谨拜谒。”又熟视久之,呼刀镊(niè涅)者,使剃其眉尾,作卓枝入鬓之状。
家人辈望见惊笑。渊材怒曰:“何笑?吾前见范文正公,恨无耳毫;今见狄梁公,不敢不剃眉,何笑之乎?耳毫未至,天也;剃眉,人也。君子修人事以应天,奈何儿女子以为笑乎?吾每欲行古道而不见知于人,所谓伤古人之不见,嗟吾道之难行也。”
(选自《墨客挥犀》)
彭渊材初次见到范仲淹先生的画像,又惊又喜,拜了两拜,走上前躬身称道:“新昌百姓彭几,有幸能够拜见先生。”说完,对着画像审视道:“有奇德的人,必有奇貌。”于是拿来镜子照自己,又捋着胡子说:“大体和范先生相似了,只是耳朵里缺几根毫毛罢了。年岁再大点,十种贵相当必都具备。”
他又到庐山太平观,看到唐代狄仁杰的像上眉毛长入鬓角,又上前拜了两拜,说道:“大宋进士彭几特来参拜。”又熟视良久,叫来理发匠给他修理眉尾,修得象挺拔的树枝将延入鬓角一样。
家里人看见后觉得又吃惊又好笑。彭渊材生气地说:“笑什么?我上次见到范文正先生的画像,自恨耳朵里没长毫毛。现在见到狄先生的像,不敢不修眉毛,有什么可笑的?没有长出毫毛,是天命。修眉毛,是人事。君子修人事以应天命,怎么儿女辈认为可笑?我常常想实行古代的道义却不被别人理解,正所谓悲伤古人的圣事不再出现,感叹我的道义难以实行啊!”
一篇《剃眉》,篇幅不长,却通过彭渊材两三个言行片断的描写,生动地刻划出一个迂腐、浅簿的封建士大夫的形象。
彭渊材是宋代进士。在他看来,人“有奇德者必有奇形”,范仲淹、狄仁杰这些名人之所以受人推崇,就是因为相貌不凡。自己若是相貌上与他们相似,当然就可以和他们并驾齐驱、流芳百世了。彭渊材在这里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他没有认识到:有奇德者,未必有奇形;有奇形者,更未必有奇德。德行与相貌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简单的几句言行描写,很传神地描绘出彭渊材这个迂腐的封建士大夫的形象,揭露了他不学无术,徒有虚名的本质特征。
当彭渊材因“剃其眉尾”而受到家人的嘲笑时,他似乎是很感慨地说了一句话:“吾每欲行古道而不见知于人,所谓伤古人之不见,嗟吾道之难行也。”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让人肃然起敬,大有怀才不遇,难逢知己的味道。其实,仔细分析起来,这话只不过是一块遮羞布而已。彭渊材作为一个封建文人,他崇拜范仲淹、狄仁杰,并不是敬重学习他们为国为民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精神,而是羡慕他们受天下人敬仰的名声,是虚荣心在作怪。他认为范、狄二人之所以名满天下,是因为“有奇形”。他希望自己“年大,当十相具足矣”。具备贵相,必会带来高官厚禄和万民敬仰的名声。他所说的“欲行古道”,只不过是借梯子上房,用“古道”来博取好名声而已。但是,秋行夏令,徒然惹人嘲笑。
彭渊材这一人物形象在封建士大夫中具有很大的代表性,可以说是封建科举制度的牺牲品。“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诱惑使无数封建文人埋头苦读那有限的几本儒家经典,希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结果,往往除了寻章摘句掉书袋之外,一无所能。明代冯梦龙在他的《古今笑》中曾评论说:“天下事,被豪爽人决裂者尚少,被迂腐人耽误者最多,何也?豪爽人纵有疏略,譬诸铅刀虽钝,尚赖一割;迂腐则尘饭土羹而已。而彼且自以为有学有守、有识有体,背之者为邪,斥之者为谤,养成一个怯病天下,以至于不可复而犹不悟。哀哉!”这些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些封建士大夫的弊病。特别是宋代重文轻武,文人掌兵,边境屡战屡败,割地赔款,至使民怨沸腾。这不能说跟宋代文人的这种迂阔陈腐,不学无术的陋习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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