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述传
【题解】
公孙述,字子阳,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县)人。西汉末,以父官荫郎,补清水(在今甘肃省境内)县长。公孙述熟练吏事,治下奸盗绝迹,由是闻名。王莽篡汉,公孙述受任为江卒正(即蜀郡太守)。王莽末年,天下纷扰,群雄竞起,公孙述遂自称辅汉将军兼领益州牧,不久后称帝,号“成家”,自称“白帝”。建武十二年,刘秀派大司马吴汉征讨,攻破成都,尽诛公孙氏。计公孙述割据益州称帝,凡十二年。
【原文】
公孙述字子阳,扶风茂陵人也。哀帝时,以父任为郎,后父仁为河南都尉,而述补清水长。仁以述年少,遣门下掾随之官,月余,掾辞归,白仁曰:“述非待教者也。”后太守以其能,使兼摄五具,政事修理,奸盗不发,郡中谓有鬼神。王莽天凤中,为导江卒正,居临邛,复有能名。
及更始立,豪杰各起其县以应汉,南阳人宗成自称“虎牙将军”,入略汉中。又商人王岑亦起兵于雒县,自称“定汉将军”,杀王莽庸部牧以应成,众合数万人。述闻之,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虏掠暴横。述意恶之,召县中豪桀谓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久矣,故闻汉将军到,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而妇子系获,室屋烧燔,此寇贼,非义兵也。吾欲保郡自守,以待真主。诸卿欲并力者即留,不欲者便去。”豪桀(杰)皆叩头曰:“愿效死。”述于是使人诈称汉使者自东方来,假述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绶。乃选精兵千余人,西击成等。比至成都,众数千人,遂攻成,大破之。成将垣副杀成,以其众降。
【译文】
公孙述,字子阳,扶风茂陵人,哀帝时,因为父亲有功而被任为郎。后来父公孙仁为河南都尉,公孙述就补为清水县长。公孙仁以公孙述年少,派遣门下掾吏随他到任。月余,掾吏辞归,向公孙仁说:“公孙述不是等待教导的人。”后来太守以公孙述有能力,使他兼摄五县,结果这五个县政事修明,奸盗不再发生了,郡中说有了鬼神。王莽天凤车间,公孙述为导江卒正,住在临邛,也享有能干的名声。
等到更始帝即位,豪杰们各在所在的县起兵响应,南阳人宗成自称“虎牙将军”,侵入汉中。又有商人王岑也起兵于雒县,自称“定汉将军”,杀了王莽庸部牧以响应宗成,众合数万人。公孙述听说,就派遣使者迎接宗成等。宗成等到成都,掳掠暴虐。公孙述很厌恶,于是召集县中豪杰对他们说:“天下同苦于王莽新室,思想刘氏很久了,所以一听到汉将军到,我就派人去迎接。现在百姓无辜而妇女儿童都成了俘虏,百姓的家室房屋都遭焚烧,这是寇贼,不是义兵。我想保郡自守,以等待真正的主子。你们愿意同我一起干的请留下,不愿意的可以走。”豪杰们都叩头说:“愿效死。”公孙述于是使人诈称汉使者从东方来了,给了公孙述暂时代理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绶。就选精兵千余人,向西攻击宗成等人。等到达成都,发展到数千人,于是对宗成发起攻击,大破宗成。宗成部将垣副杀了宗成,率众向公孙述投降。
【原文】
二年秋,更始遣柱功侯李宝、益州刺史张忠,将兵万余人徇蜀、汉。述恃其地险众附,有自立志,乃使其弟恢于绵竹击宝、忠,大破走之。由是威震益部。功曹李熊说述曰:“方今四海波荡,匹夫横议。将军割据千里,地什[1]汤、武,若奋威德以投天隙,霸王之业成矣。宜改名号,以镇百姓。”述曰:“吾亦虑之,公言起我意。”于是自立为蜀王,都成都。
蜀地肥饶,兵力精强,远方士庶多往归之,邛、笮君长皆来贡献。李熊复说述曰:“今山东[2]饥馑,人庶相食;兵所屠灭,城邑丘墟。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名材竹干,器构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银之利,浮水转漕之便。北据汉中,杜褒、斜[3]之险;东守巴郡,拒扞关之口;地方数千里,战士不下百万。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东下汉水以窥秦地,南顺江流以震荆、杨(扬)。所谓用天因地,成功之资。今君王之声,闻于天下,而名号未定,志士孤疑,宜即大位,使远人有所依归。”
述曰:“帝王有命,吾何足以当之?”熊曰:“天命无常,百姓与能。能者当之,王何疑焉!”述梦有人语之曰:“八厶子系,十二为期。”觉,谓其妻曰:“虽贵而祚短,若何?”妻对曰:“朝闻道,夕死尚可,况十二乎!”会有龙出其府殿中,夜有光耀,述以为符瑞,因刻其掌,文(纹)曰“公孙帝”。建武元年四月,遂自立为天子,号成家,色尚白。建元曰龙兴元年。以李熊为大司徒,以其弟光为大司马,恢为大司空。改益州为司隶校尉,蜀郡为成都尹。
【注释】
[1]什:十倍于。
[2]山东:崤山以东。
[3]褒、斜:即褒斜道。在秦岭山脉中,贯穿关中平原与汉中盆地的山谷,其南口曰褒,北口曰斜。
【译文】
二年秋,更始帝遣柱功侯李宝、益州刺史张忠,率领兵众万余人侵掠蜀地、汉中。公孙述依靠蜀地地势险要,民众归附,有自立为王的想法,就派他弟弟公孙恢,在绵竹攻击李宝、张忠,大破李宝、张忠并将他们赶走。由此以后公孙述威震益州。功曹李熊对公孙述说:“现在四海汹涌不安,平民百姓肆意议论。将军割据千里,地方十倍于过去的汤武,如能奋威德以投合天时,就可以成就霸王的事业了。应改名号,以镇抚百姓。”公孙述说:“我也考虑过,你的话启发了我。”于是自立为蜀王,定都在成都。
蜀地肥沃富饶,兵力精强,远方的士民多去归附,西南的小国邛、笮的国王,都来进贡。李熊再向公孙述说道:“现在山东(崤山以东)饥馑,人庶相食;遭到兵灾的屠灭,城邑都成了丘墟。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肥沃,果实所生,虽不耕种也可饱腹。女工纺织之业,衣服可以覆盖天下。名贵木材竹子遍地,器械之富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又有鱼、盐、铜、银之利,浮水转漕运输之便。北面据有汉中,阻塞褒、斜的险要关口;东面扼守巴郡,拒扞关之口;地方数千里,战士不下百万。见到有利时机则出兵而扩大地盘,无利则坚守而从事于农业。东面可下汉水以窥秦地,南面顺着江流以震荆、扬。所谓拥有天时地利等一切成功的条件。现在你蜀王的声名,已闻于天下,而名号未定,有志之士在狐疑观望。您应当即大位,使远方之人有所依归。”
公孙述说:“帝王是天命所归,我怎么能承当得起呢?”李熊说:“天命没有一定的,老百姓归附能者,能者承当起使命,你还怀疑什么呢!”后来,公孙述梦见有人对他说:“八厶子系,十二为期。”醒来后对妻子说:“虽然贵极但祚短,如何?”妻说:“古人说,早晨参透了‘大道’,晚上死了也满足了,何况富贵十二年呢!”恰巧有龙出于府殿中,夜间有光芒耀眼,公孙述以为这是符瑞,于是在自己的掌心纹上“公孙帝”三个字。建武元年(25)四月,就自立为天子,号“成家”,尚白色,建立年号为龙兴元年。以李熊为大司徒,以其弟公孙光为大司马,公孙恢为大司空。改益州为司隶校尉,蜀郡为成都尹。
【原文】
越巂任贵亦杀王莽大尹而据郡降。述遂使将军侯丹开白水关,北守南郑;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扞关。于是尽有益州之地。
自更始败后,光武方事山东,未遑[4]西伐。关中豪桀(杰)吕鲔等往往拥众以万数,莫知所属,多往归述,皆拜为将军。遂大作营垒,陈车骑,肄习战射,会聚兵甲数十万人,积粮汉中,筑宫南郑。又造十层赤楼帛兰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备置公卿百官。使将军李育、程乌将数万众出陈仓,与吕鲔徇三辅[5]。三年,征西将军冯异击鲔、育于陈仓,大败之,鲔、育奔汉中。
五年,延岑、田戎为汉兵所败,皆亡入蜀。岑字叔牙,南阳人。始起据汉中,又拥兵关西,所在破散,走至南阳,略(掠)有数县。戎,汝南人。初起兵夷陵,转寇郡县,众数万人。岑、戎并与秦丰合,丰俱以女妻之。及丰败,故二人皆降于述。述以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戎翼江王。六年,述遣戎与将军任满出江关,下监沮、夷陵间,招其故众,因欲取荆州诸郡,竟不能克。
【注释】
[4]未遑:没有空闲。
[5]三辅:西汉时本指治理京畿地区的三位官员,后指这三位官员(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管辖的地区(今陕西中部地区)。
【译文】
越巂任贵也杀了王莽大尹而占据其郡以降公孙述。公孙述就使将军侯丹开白水关,北守南郑;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扞关。于是所有益州之地尽归公孙述所有。
自从更始败后,光武帝正忙于山东事务,没有来得及西伐。关中豪杰吕鲔等往往拥有兵众达万,不知归属,多往归公孙述,公孙述都拜他们为将军。于是大作营垒,车骑列阵,肆习战射,会聚兵甲数十万人,在汉中积聚粮食,在南郑修筑宫殿。又造十层赤楼帛兰船。多刻天下牧守的印章,备置公卿百官。使将军李育、程乌率领数万军众出陈仓,与吕鲔一起侵犯三辅。三年,征西大将军冯异攻击吕鲔、李育于陈仓,大败吕鲔、李育,吕鲔、李育逃奔汉中。
五年,延岑、田戎被汉兵打败,延岑、田戎等都逃亡入蜀。延岑字叔牙,南阳人。开始起兵时据有汉中,又拥兵关西,关西破散了,又逃到南阳,占有数县。田戎,汝南人,初起兵于夷陵,转而侵略郡县,发展到数万人。延岑、田戎都与秦丰会合,秦丰都以女儿嫁给延岑、田戎为妻。后来秦丰失败,延岑、田戎都向公孙述投降。公孙述以延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封田戎为翼江王。六年,公孙述派遣田戎与将军任满出江关,下临沮、夷陵间,招其故众,因而想攻取荆州诸郡,但没能攻克。
【原文】
是时,述废铜钱,置铁官钱,百姓货币不行。蜀中童谣言曰:“黄牛白腹,五铢当复。”好事者窃言王莽称“黄”,述自号“白”。五铢钱,汉货也,言天下并还刘氏。述亦好为符命鬼神瑞应之事,妄引谶记。以为孔子作《春秋》,为赤制而断十二公,明汉至平帝十二代,历数尽也,一姓不得再受命。又引《录运法》曰:“废昌帝,立公孙。”《括地象》曰:“帝轩辕受命,公孙氏握。”《援神契》曰:“西太守,乙卯金。”谓西方太守而乙绝卯金也。五德之运,黄承赤而白继黄,金据西方为白德,而代王氏,得其正序。又自言手文有奇,及得龙兴之瑞。数移书中国,冀以感动众心。帝患之,乃与述书曰:“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当涂高’,君岂高之身邪?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贼臣乱子,仓卒时人皆欲为君事耳,何足数也。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当早为定计,可以无忧。天下神器,不可力争,宜留三思。”署曰“公孙皇帝”。述不答。
【译文】
这时,公孙述废除铜钱,置铁官以铸钱,百姓手中的货币不能流通。蜀中童谣说:“黄牛白腹,五铢当复。”好事的人们窃窃私语说王莽称“黄”,公孙述自号“白”,五铢钱,是汉货,说天下当归还刘氏。公孙述也喜好为符命鬼神瑞应的事,荒谬地引用谶记。以为孔子作春秋,为赤制而断十二公,说明了汉高帝至汉平帝已经过十二代,历数已完了,一姓不得再受命为帝。又引《录运法》说:“废昌帝,立公孙。”《括地象》说:“帝轩辕受命,公孙氏握。”《援神契》说:“西太守,乙卯金。”说西方太守而杜绝卯金刘氏。五德之运,黄承赤而白继黄,金据西方为白德,而代王氏,得到正统。又自己说手纹有奇,得以建元龙兴之瑞。几次将这些东西移书中原,希望以此惑动众心。光武帝忧虑,就写信给公孙述说:“图谶上讲的‘公孙’,就是宣帝。‘代汉的是当涂高’,你难道是‘当涂高’吗?你以掌纹为瑞,王莽有什么可以效仿的呢!你不是我的乱臣贼子,仓促时人人都想当上皇帝,不足责备。你日月已逝,妻子儿女弱小,应当早为定计,可以无忧。天子的帝位,是不可力争的,应当三思。”署名“公孙皇帝”。公孙述不作答复。
【原文】
明年,隗嚣称臣于述。述骑都尉平陵人荆邯见东方将平,兵且西向,说述曰:“兵者,帝王之大器,古今所不能废也。昔秦失其守,豪桀(杰)并起,汉祖无前人之迹,立锥之地,起于行阵之中,躬自奋击,兵破身困者数矣。然军败复合,创愈复战。何则?前死而成功,逾于却就于灭亡也。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遇更始政乱,复失天下,众庶引领,四方瓦解。嚣不及此时推危乘胜,以争天命,而退欲为西伯之事,尊师章句,宾友处士,偃武自戈,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文王复出也。令汉帝释关陇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使西州豪杰咸居心于山东,发间使,招携贰[6],则五分而有其四;若举兵天水,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臣之愚计,以为宜及天下之望未绝,豪杰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摇,冀[7]有大利。”
【注释】
[6]招携贰:招揽安抚有异心的人。
[7]冀:希望。
【译文】
第二年,隗嚣向公孙述称臣。公孙述的骑都尉平陵人荆邯看到东方将平,汉兵将向西征讨,就对公孙述说:“兵,这是帝王的重要武器,古今都不能废除的。以前秦失其守,豪杰并起。汉高帝起于布衣,没有前人的业绩,没有立锥之地,起兵于行伍之中,亲自奋击,队伍被打败自身遭到围困多次。然而军败后又复合,遭创伤愈合后又投入战斗。这样看来,在死境中奋斗倒能成功,在空隙中爬行倒靠近灭亡了。隗嚣遇到了绝好的机会,割据了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遇更始政乱,又失去了天下,百姓引颈而望,四方趋于瓦解。隗嚣不在这时趁着危机乘胜奋起,以争天命,而是退身想当西伯,尊郑兴等为章句之师,与方望等处士结为宾友,偃武事息干戈,以自卑之辞事汉,喟然自以为是文王再世。这样就使汉帝消除了关陇之忧,得以专门精心策划东伐事宜,四分天下而有其三;使西州的豪杰们都存心于山东,派来歙、马援等为使者,说服王遵、郑兴、杜林、牛邯等相继归顺了光武,那么天下五分而汉有其四了;如果在天水举兵反汉,必遭溃败,天水既定,则天下九分而汉有其八了。陛下以梁州之地,内部要奉万乘之尊,外部要给三军以给养,担子压在百姓身上,百姓愁困,不堪承受上面的命令,将有像王莽一样从内部崩溃的危险。我的愚计,以为应当趁天下还没有完全绝望,豪杰还可以招诱的时机,发国内精兵,命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人、物会集之地,倚仗巫山的牢固,筑垒坚守,传檄文到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降。命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这样,海内震摇,对我们大为有利。”
【原文】
述以问群臣。博士吴柱曰:“昔武王伐殷,先观兵孟津,八百诸侯不期同辞,然犹还师以待天命。未闻无左右之助,而欲出师千里之外,以广封疆者也。”邯曰:“今东帝无尺土之柄,驱乌合之众,跨马陷敌,所向辄平。不亟乘时与之分功,而坐谈武王之说,是效隗嚣欲为西伯也。”述然邯言,欲悉发北军屯士及山东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两道,与汉中诸将合兵并势。蜀人及其弟光以为不宜空国千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固争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数请兵立功,终疑不听。
述性苛细,察于小事,敢诛杀而不见大体,好改易郡县官名。然少为郎,习汉家制度,出入法驾,鸾旗旄骑,陈置陛戟,然后辇出房闼[8]。又立其两子为王,食犍为、广汉各数县。群臣多谏,以为成败未可知,戎士暴露,而遽王皇子,示无大志,伤战士心。述不听。唯公孙氏得任事,由此大臣皆怨。
【注释】
[8]房闼:内室。闼:内室小门。
【译文】
公孙述问群臣。博士吴柱说:“以前周武王伐殷,先在孟津检阅部队,八百诸侯异口同声拥护,而武王认为时机还不成熟,还是还师以等待天命。没有听到过无左右之助,而要出师千里之外,以扩大地盘的。”荆邯说:“现在的汉帝原来并无尺土的权柄,驱乌合之众,跨马杀敌,所向披靡。不赶快趁现时与他争夺天下,而坐谈什么武王的说教,这是仿效隗嚣想当西伯罢了。”公孙述同意荆邯意见,准备将北军屯士及山东客兵都发动起来,使延岑、田戎分兵两道,与汉中各将领把兵马势力合并起来。蜀人和他弟弟公孙光以为不应当空国千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坚决争持,公孙述于是停止。延岑、田戎也多次请兵出战立功,公孙述终于疑惑不听。
公孙述喜苛求细枝末节,斤斤计较小事。敢诛杀而不识大体,喜欢更改郡县的官名。然而年轻时做过郎,学着汉家制度,出入仿效汉天子法驾,銮旗旄骑,陈置陛戟,然后车驾才出房闼。又立他的二子为王,食犍为、广汉各数县。群臣多规谏,以为成败还不可知,军队暴露在外,这时急于封儿子为王,表现出没有大志,挫伤战士的心。公孙述不听。只有他公孙一家一姓的能够当官掌权,由此大臣们都埋怨不迭。
【原文】
八年,帝使诸将攻隗嚣,述遣李育将万余人救嚣。嚣败,并没其军,蜀地闻之恐动。述惧,欲安众心。成都郭外有秦时旧仓,述改名白帝仓,自王莽以来常空。述即诈使人言白帝仓出谷如山陵,百姓空市里往观之。述乃大会群臣,问曰:“白帝仓竟出谷乎?”皆对言“无”。述曰:“讹言不可信,道隗王破者复如此矣。”俄而嚣将王元降,述以为将军。
明年,使元与领军环安拒河池,又遣田戎及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汎将兵下江关,破威虏将军冯骏等,拔巫及夷陵、夷道,因据荆门[9]。
十一年,征南大将军岑彭攻之,满等大败,述将王政斩满首降于彭。田戎走保江州。城邑皆开门降。彭遂长驱至武阳。帝及与述书,陈言祸福,以明丹青之信。述省书叹息,以示所亲太常常少、光禄勋张隆。隆、少皆劝降。述曰:“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复言。中郎将来歙急攻王元、环安,安使刺客杀歙,述复令刺杀岑彭。
【注释】
[9]荆门:即荆门山,在今湖北宜都西北,长江南岸,非今湖北荆门市之荆门。
【译文】
八年,光武帝使诸将进攻隗嚣,公孙述派遣李育率领万余人救隗嚣。隗嚣失败,李育也全军覆没。蜀地听到消息惊恐震动。公孙述害怕,想安定众心。成都郭外有秦时旧仓,公孙述将其改名为白帝仓,自王莽以来常常空着。公孙述便使人诈称白帝仓出谷如山陵一般,百姓倾城空市前往观看。公孙述于是大会群臣,问道:“白帝仓竟然出了谷吗?”群臣都说:“没有。”公孙述道:“讹言不可信,传言隗嚣已破灭也是一样。”不久隗嚣的部将王元降蜀,公孙述以王元为将军。
明年,使王元与领军环安拒守河池,又遣田戎及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汛率军下江关,攻破汉威虏将军冯骏等,攻占巫及夷陵、夷道,因而据守荆门。
十一年,征南大将军岑彭发起进攻,任满等大败,公孙述将领王政斩任满首级向岑彭投降。田戎走保江州。各城邑都开门向岑彭投降,岑彭就长驱到达武阳。光武帝就写信给公孙述,陈述祸福,以表明君无戏言。公孙述看信省悟叹息,给亲信太常常少、光禄勋张隆看。张隆、常少都劝公孙述投降。公孙述说:“兴与废都是命运。哪里有投降的天子呢!”左右的人就不敢再讲话了。汉中郎将来歙急攻王元、环安,环安派刺客杀了来歙,公孙述又命刺客刺杀了岑彭。
【原文】
十二年,述弟恢及子婿史兴并为大司马吴汉、辅威将军臧宫所破,战死。自是将帅恐惧,日夜离叛,述虽诛灭其家,犹不能禁。帝必欲降之,乃下诏喻述曰:“往年诏书比下,开示恩信,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家族完全;若迷惑不喻,委肉虎口,痛哉奈何!将帅疲倦,吏士思归,不乐久相屯守,诏书手记,不可数得,朕不食言。”述终无降意。
九月,吴汉又破斩其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汉兵遂守成都。述谓延岑曰:“事当奈何!”岑曰:“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余人,以配岑于市桥,伪建旗帜,鸣鼓挑战,而潜遣奇兵出吴汉军后,袭击破汉。汉堕水,缘马尾得出。
十一月,臧宫军至咸门。述视占书,云“虏死城下”,大喜,谓汉等当之。乃自将数万人攻汉,使延岑拒宫。大战,岑三合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不得食,并疲,汉因令壮士突之,述兵大乱,被刺洞胸,堕马。左右舆入城。述以兵属延岑,其夜死。明旦,岑降吴汉。乃夷述妻子,尽灭公孙氏,并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宫室。帝闻之怒,以谴汉。又让汉副将刘尚曰:“城降三日,吏人从服,孩儿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尚宗室子孙,尝更吏职,何忍行此?仰视天,俯视地,观放麑啜羹[10],二者孰仁?良失斩将吊人之义也!”
【注释】
[10]放麑:语出《吕氏春秋·察今》:孟孙氏打猎得到一只幼鹿,派秦西巴带回去烹了它。母鹿跟着秦西巴叫唤。秦西巴不忍心,就放了小鹿。孟孙氏回来后,问鹿在哪里。秦西巴回答说:“母鹿跟在后面啼叫,我实在不忍心,就私自放走了。”孟孙氏很生气,把秦西巴赶走了。过了一年,又把他召回来,让他担任儿子的老师。左右的人说:“秦西巴对您有罪,现在却让他担任您儿子的老师,这是为什么?”孟孙氏说:“他对一只小鹿都不忍心伤害,又何况对人呢?”啜羹:春秋时魏将乐羊率兵攻中山,其子在中山,群臣诬告乐羊通敌。中山国君杀了他的儿子,煮成肉羹送给他。乐羊为表忠心,就吃下了肉羹,故称“啜羹”。
【译文】
十二年,公孙述的弟弟公孙恢和子婿史兴都被大司马吴汉、辅威将军臧宫所攻破,战死。从此将帅恐惧,日夜离叛,公孙述虽然杀其全家,还是不能禁止。光武帝必欲公孙述投降,就下诏书晓喻公孙述道:“往年诏书频下,开导并示以恩信,不要以来歙、岑彭受害而自疑。现在只要如期归降,就可保证家族完全;假使迷惑不悟,那等于把肉送进虎口,可痛又有什么办法呢!你的将帅疲倦,吏士们都想回家,不愿意继续屯守下去,诏书手记,不可数得,我是不食言的。”公孙述终无降意。
九月,吴汉又破斩其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汉兵进驻成都。公孙述对延岑说:“现在怎么办呢?”岑说:“男儿应当在死中求生,怎能坐着等死呢!财物是容易聚敛的,不应当吝惜。”公孙述就将金帛全数拿出来,募得敢死队五千多人,在市桥以配合延岑,假装建立旗帜,鸣鼓挑战,暗地里却派遣奇兵绕到吴汉军后面,袭击攻破吴汉军。吴汉坠落水中,抓着马尾巴得以出水。十一月,臧宫军到咸门。公孙述看到占卦上说“虏死城下”,大喜,认为吴汉等当死城下。于是亲自率领数万人攻吴汉,使延岑抵御臧宫。大战,延岑三合三胜。从清晨到日中,军士吃不到粮食,都很疲乏,吴汉命令壮士突击,公孙述兵士大乱,公孙述胸部中枪坠落马下。左右以车将公孙述救入城内。公孙述把兵交延岑,晚上就死了。次日晨,延岑向吴汉投降。吴汉就杀了公孙述妻子,把公孙氏全都杀尽,并把延岑全族都杀了。又纵兵大掠,焚烧公孙述宫室。
光武帝听到非常恼怒,写信谴责吴汉。又责让吴汉的副将刘尚说:“城降三日,吏人都服从,孩儿老母,有万数人口,一旦纵兵放火,听到了都叫人酸鼻!你刘尚的宗室子孙,也曾经历过吏职,怎么忍心做这种事?仰视天,俯视地,看看秦西巴放幼鹿与乐羊啜子之羹,哪一个更仁慈呢?你们这样做,不就失去斩将而慰问其百姓的道义了吗?”
【原文】
初,常少、张隆劝述降,不从,并以忧死。帝下诏追赠少为太常,隆为光禄勋,以礼改葬之。其忠节志义之士,并蒙旌显。程乌、李育以有才干,皆擢用之。于是西土咸悦,莫不归心焉。
论曰:昔赵佗自王番禺,公孙亦窃帝蜀汉,推其无他功能,而至于后亡者,将以地边处远,非王化之所先乎?述虽为汉吏,无所冯资,徒以文俗自憙,逐能集其志计。道未足而意有余,不能因隙立功,以会时变,方乃坐饰边幅,以高深自安,昔吴起所以惭魏侯也。及其谢臣属,审废兴之命,与夫泥首衔玉[11]者异日谈也。赞曰:公孙习吏,隗王得士。汉命已还,二隅方跱。天数有违,江山难恃。
【注释】
[11]泥首:以泥涂首,表示自辱服罪。后指顿首至地。衔玉:也作衔璧。璧为祭祀礼器,古代国君奉璧归人,以表示投降。故后称国君投降为“衔璧”。
【译文】
当初,常少、张隆劝公孙述降汉,公孙述不从,常少与张隆都忧郁而死。光武下诏书追赠常少为太常,张隆为光禄勋,以太常和光禄勋的礼仪改葬他俩。凡是忠节志义的人士,都受到了表彰和显扬。程乌、李育因有才干,都提拔使用。于是西土的人都感到高兴,没有不归心的。
史家评论道:以前赵佗因汉初天下未定自立为南越王,公孙述也窃取帝位于蜀汉,推想他没有别的能耐,而到最后才灭亡,难道是由于地处边远,因得以苟安于一隅吗?公孙述虽为汉吏,并没有什么大的资本,徒以文俗自喜,就能实现他的志愿和计谋。道不足而意有余,不能乘隙立功,以观时变,而是坐守边疆,以高深自安,这就和以前魏侯欣喜于河山之固,吴起对他说“国家巩固在德不在险”一样的啊。等到他谢绝臣属的进谏,坚持兴废是命运而不肯投降,与孙皓泥首面缚归降王濬,许男面缚衔璧而见楚王,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赞论说:公孙述熟悉吏事,隗嚣曾经得到士人的拥戴。天命已经回归到汉室,在两个角落里还企图与汉室对立。天命难违,山河的险阻不足以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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