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之中暗藏汹涌——读张学东中篇小说《蛇吻》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平静之中暗藏汹涌——读张学东中篇小说《蛇吻》

◎潘春笛

看到“蛇吻”这个题目,很容易联想到男女亲吻的镜头,却无法想象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亲热状,便激发了我继续往下阅读的兴趣,当然这也源于我对张学东小说的持续关注。直到小说开始描摹两条蛇交缠接吻的画面,我才发觉“蛇吻”具有某种诡异神秘的隐喻含义。小说中对“蛇吻”场景的描摹令人心悸:“……竟然有两条(蛇),都有小孩的手臂那么粗细,尾部在地上盘成一圈一圈的草绳状,颈部则高高抬起,在半空中彼此交替缠绕着,两只蛇头在最高处唇齿相交,活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正在忘情地狂吻……它们丝毫不为外界所动,依然故我地死命绞缠一起,似在不停地交换毒液,嘴巴咝咝作响……”两条蛇绞缠接吻的结果是其中一条僵死在对方的毒吻下,另一条则迅速挣脱了对方的纠缠和束缚。直到小说在结尾处再提到“蛇吻”的镜头时,我细细揣摩小说中那个爱恨情仇的故事才恍然大悟,原来“蛇吻”这个意象是在隐喻人性处于纠缠纷争,尤其是爱恨交织状态时被激发出的像毒蛇一样冷血的另一面,即置对方于死地的冷酷、狡黠和狠毒。由此不难看出,小说并没有停留在简单肤浅的对事件的描述或还原上,而是深入人性内里进行思考、求证和探索,这也使小说摆脱了空洞乏味的警示和说教窠臼。

《蛇吻》开篇部分读起来平淡烦琐,波澜不惊,似乎作者在漫不经心地讲故事。小说中对场景的渲染和对画面的描述感极强,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仿佛故事场景就在眼前。如大伙儿要去钓鱼的河湾水库“碧波无痕,远远望去犹如镶嵌在山峦之间的一块巨大而闪亮的翡翠玉坠”, “寡蓝寡蓝的晴空几乎剔透无垠”,寥寥数语便将水库的旷达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来。虽然小说对场景的描写用墨不多,却往往包含着一种隐喻的色彩。小说再次写到水库时,借助水库边靠近山腰的地方矗立的一块像大石龟一样抬头凝望的巨石和盘腿而坐的像入定了的僧侣般的谭盾渲染出了一种诡异的氛围,这样的场景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和宗教有关的元素,如因果、转世、轮回、忏悔等,小说里的暗流也开始涌动。

《蛇吻》采用迂回穿插之法叙述,多次将人物过去发生的故事和场景巧妙妥帖地转移嫁接到小说当下的故事演进中。这种叙事方法采用了意识流小说的写作技法,在作者思想的流动中和思维的跃动中不停地拉锯着故事情节的往返交错和时间空间的腾挪变幻,当然也体现出了作者高超娴熟的叙事水平。我印象最深的是小说描写“我”和妻子在水库边的树林中漫步的时候,场景倏然间便回到了过去:“这里林深草密,光线也变得十分暗淡,鸟的啁啾声时远时近,仿如谁在梦中窃窃呓语。倏然,眼前又闪出多年前的一幅幅画面,那回我和她就是这样拉着手,钻进枝叶婆娑的树林里……”作者这种迂回穿插、欲盖弥彰的叙述方式,将故事发展的线索巧妙地悄悄掩藏起来,给人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使得故事的演进和结局不至于被人一眼看穿。作者在故事发展主线之外穿插进去的看似与故事演进关联不大的这些纷繁驳杂的枝和叶(即过去发生的事件和场景),也是对小说主干的补充和填实,让小说具有了人间的烟火气。倘若小说按照线性时间顺序平铺直叙而不翻转腾挪,那么无疑会有脊骨而无血肉,读起来令人顿觉寡淡,当下不少中短篇小说在叙事方式上都存在这样的缺陷。如果去仔细梳理揣摩这些枝和叶,才发现作者漫不经心的叙述背后,实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就不得不让我感慨《蛇吻》与其他同类题材相比在叙事方式抑或意境的呈现上表现出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平静之中暗藏汹涌”。

《蛇吻》开篇情节大体为“我”、赵剑、周枪三人因一个美艳风骚的漂亮妞而产生了矛盾和争执,而小说的核心人物谭盾“千呼万唤始出来”,并且出场时一副出尘脱俗、暮气沉沉之象,没有被“我”立即认出来,这就使得漂亮妞在小说里显得有些喧宾夺主,也很容易将读者的注意力吸引到三个人因漂亮妞而产生的纷争上。直到读完小说才发现,漂亮妞只是一味“药引”,作者用漂亮妞这个人物暗喻“我”、赵剑、周枪三人倘若遭遇谭盾那样的爱恨情仇,也难免不会被激发出像“毒蛇之吻”那样的冷酷、狡黠和狠毒,况且“我”已经因为听信漂亮妞的几句话就和二十年没有红过脸的大学同学周枪翻脸,最后却发现自己被这个妞“玩得滴溜溜转”。作者这种“以假乱真”“故布疑阵”的写作方法独具匠心,含蓄婉转地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人性的幽暗处藏着一个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毒蛇之吻,可怕的是像小说中的谭盾那样被生离死别和爱恨情仇包围搅扰。

小说对人物形象、性格的塑造入木三分,主要人物均个性鲜明突出,跃然纸上。小说高人一筹的地方在于并没有简单地停留在对人物形象、性格的塑造上,而是更加注重梳理人物性格、心理、命运变化背后的逻辑,因此小说中人物的命运和故事的结局就有了必然性,这也使得小说主要以人物的心理变化来顺理成章地推动故事情节的转换和发展,因而就具有了较强的带入感,并且避免将故事的发展和演进建立在空洞的意外事件上,否则无疑会显得虚假矫情,给人生搬硬套之感。小说对谭盾的性格、心理、命运的变化就特别注重“剖析”背后的逻辑。谭盾读大学时风度儒雅,是个能说会道的爱情专家,被冠之以“半夜谭”的雅号。毕业前谭盾托周枪向暗恋的女生送了一封情书,然而那个女生却一直喜欢周枪,后来竟和周枪结婚。新婚之夜新娘子看着谭盾被别人折腾不管不顾,谭盾最后仓皇逃离。谭盾结婚后妻子跟别人跑了,被大伙下说他那方面不行。等到谭盾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前妻却又和他争子,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儿子被绑架,后被撕票。悲痛的谭盾最后变得沉默寡言,异常安静,一副出家人的模样,“像一块刚被挖掘出土的化石”,而谭盾这样的变化则源于他对前妻的谋杀。对于谭盾如何从“半夜谭”变成杀人犯,作者只是陈述了事实,并未明说,但内在的因果关系不言而喻。“我们”去监狱探监,谭盾将谋杀前妻的原因归结于“我和我前妻都是属蛇的”。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透露出了许多深邃,让人不禁品味思考,心里有些毛骨悚然。

《蛇吻》对主旨的表达含蓄隽永,读完让人品味揣摩许久方能理解其中深意。如果用心琢磨,则会发现其实小说在开篇时讲到主要人物的姓名时就已经隐喻着人和人之间的纠缠和纷争。杀人犯名叫谭盾,“我”叫张戈,其他人物分别叫周枪、赵剑。戈、枪、剑皆为攻杀的利器,而盾只能被动防御,小说的矛盾和焦点便顺理成章地集中到了谭盾身上,暗示着“我们”必然会对谭盾发起“攻击和诘难”。从故事的结局来看,“我们”的“攻击和诘难”(即使是无意识的)无疑在谭盾成为杀人犯这个结局上产生了“推力”,恰如“我”最后去监狱探望谭盾时内心思考“我们究竟该对老谭的事负怎样的责任”。其实小说在谭盾刚进入视角后不久便讲到,读大学时谭盾的名字本来是“谭冬”,他之所以把“冬”改为“盾”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盾可以克刀枪剑戟。小说“平静之中暗藏汹涌”,在此处又可窥见一斑。

如果简单地去讲,《蛇吻》只是围绕一场同学聚会展开叙述,诉说着人到中年内心对事业和生活的彷徨和寡淡,以及对生命的感悟和思考,不过从一场同学聚会引发出一个波涛汹涌、惊心动魄的爱恨情仇故事,并且故事的发展和演进长达二十年,跨度宏大,让人不得不叹服作者虚构故事的能力和描写叙述水平。

如果说得更简单一些,《蛇吻》讲的只是一段失败的婚姻和爱情。小说开头就引用米兰·昆德拉的话:“受了伤害的爱情常常以憎恨的形式表现出来。”

潘春笛,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公益纪录片《求学》编剧。著有长篇青春励志小说《从爱情走过》。公安题材长篇小说《金色勋章》曾在“榕树下”连载,另发表小说、散文、文学评论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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