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童话《[美国] 乔治·塞尔登-汤普森·蟋蟀奇遇记(节选)》鉴赏
[美国] 乔治·塞尔登-汤普森
十四、 俄耳甫斯
切斯特没有等多久。几分钟后,老鼠塔克就跳进了报摊,跳上了凳子,又跳上了架子。哈里跟在后面,像平常一样,悄悄地轻松地跑过来。
老鼠塔克既然当上了一位著名的音乐会演奏家的经理,他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严肃庄重。“晚上好,切斯特,”他说,“请原谅我向你提意见。不过,我认为你今晚演奏的《星条旗万岁》速度不对。你知道,不能因为自己取得了成功就马虎起来。好啦,让我们开始练习吧。”
切斯特从火柴盒里爬出来。“难道我连跟哈里问问好都不行吗?”他问道。
“问好吧!”老鼠塔克说,“你好,哈里——你好,切斯特。好啦,打过招呼啦,让我们开始练习吧。”
切斯特望着哈里摇摇头,猫儿微笑着,眨眨眼睛。
塔克旋开了收音机的旋钮。切斯特有气无力地把翅膀交错在一起,准备演奏。收音机播送着一支爱尔兰快步舞曲。蟋蟀正准备立刻奏出这支乐曲的第一个狂热的旋律,忽然垂下翅膀说:“我今晚不想演奏。”
“怎么啦?”塔克问他说。
“我不想演奏。”切斯特说。
“你不想演奏!”老鼠叫喊起来,“那就等于太阳说:‘我不想发光。’”
“嗯,有时候是有阴天的,”蟋蟀说,“难道我就不能休息一下吗?”
“嗯,嗯,嗯——”老鼠塔克显得非常狼狈。
“让他休假一天吧,”猫儿哈里说,“你怎么啦,切斯特?荣誉开始使你情绪低落了吧?”
“我想我是害了‘九月的怀乡病’啦,”切斯特叹息着说,“秋天快来啦。在康涅狄格州,秋天多美啊。树叶全换了颜色,白昼晴朗明亮,地平线上升起了一缕树叶烧起来的轻烟,南瓜开始成熟。”
“我们可以到中央公园去。”塔克说,“那儿的树叶也换了颜色。”
“那可不一样,”切斯特说,“我还想看看竖在田地里的玉米堆呢。”他停了下来,神态不安,“我本来还不想告诉你,不过你知道了也好,我打算——我打算退休。”
“退休!”老鼠塔克尖声叫了起来。
“是的,退休,”切斯特轻声说,“我爱纽约,我喜欢有那么多人听我演奏,但我更爱康涅狄格,我要回家去。”
“可是——可是——可是——”老鼠塔克气急败坏,无能为力地说。
“对不起,塔克,不过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切斯特说。
“马里奥怎么办呢?”老鼠说。
“他希望我幸福,”切斯特回答说,“他说过,要是我感到不幸,他唯愿我根本不到纽约来还好些。”
“可是还有所有那些人啊!”塔克挥动着前腿说,“所有那些受苦受难的成千上万的人,你的演奏给他们带来了快乐,他们怎么办呢?”
“我的演奏也能给康涅狄格州的很多人带来快乐呵。”切斯特说。
“谁?”老鼠塔克轻蔑地问道。
“哦,土拨鼠啦,野鸡啦,鸭子啦,兔子啦,所有那些住在草地上或小溪里的人啦。有一次,一只牛蛙告诉我,除了雨点落在他住的池塘里的响声外,他最喜欢听的就是我的音乐。还有一次,在我住的树墩旁,一只狐狸正在追赶一只兔子。当我演奏的时候,他们都停下来倾听。”
“发生了什么事呢?”塔克问道。
“兔子向自己的洞里逃去,”切斯特说,“狐狸正要再去追兔子,我开始奏出狐狸最喜爱的歌,他就停下来听。现在,我却不能给地下车站的任何人奏出那样的歌。”
“我却不那么相信。”老鼠塔克说。他回转头对猫儿说:“哈里,你说说吧!劝他留下来!”
“对啦,哈里,”切斯特说,“你的意见呢?”
猫儿哈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他的胡须不停地颤动,那是一个信号,表明他在苦苦思考。
“我的意见是,”他最后说,“这是切斯特自己的生活,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果荣誉只能使人不快乐,出名又有什么好处呢?有些人在事业达到顶峰时退休了。不过,说老实话,我还得说,要是看到他离开这儿,我会万分难过。”
老鼠塔克搔着自己的左耳朵——这一向是个好兆头。猫儿哈里刚才说的“在事业达到顶峰时”,其中有点东西激发了老鼠的想象力。“那将是很大的荣誉,我认为,”他说,“刚刚达到顶峰,却放弃了一切,多么高的姿态啊!”这想法占据了他那颗小小的老鼠的心。“我现在完全明白了。成功的顶峰——那跟事业的顶峰是一回事,对不对?”
“是一回事。”猫儿哈里说,对着切斯特笑起来。
“在成功的顶峰上,他却突然消失了!”塔克在架子上跑来跑去,边跑边说,“报纸会发疯的!他在哪儿?他上哪儿去啦?谁也不知道。他留下的只是美好的回忆。多么感动人啊!多可爱啊!”他噼噼啪啪地说。
“唯一使我担心的是,”切斯特说,“我走了,报摊会怎样呢?”
“别担心,”猫儿哈里说,“这家报摊已经被命运之神的金手指摸过了!他们也许要把它开辟成国家公园哩。”
“你真的这样想吗?”切斯特说。
“嗯,即使他们不这样做,”哈里回答说,“我也可以肯定,贝利尼一家会非常顺利,他们现在也出名啰。”
“这么看来,你打算什么时候作最后一次演出呢?”塔克问道。
切斯特想了一会儿。“今天是星期四,”他说,“明晚怎么样?”
“星期五是退休的最好的日子,”老鼠说,“如果我什么时候从收捡破烂的工作中退休,那一天也要是星期五。”
蟋蟀切斯特发出一声长叹。“哦,我感到好过了一些,”他说,“如果你们要我学习新曲子,准备明天演奏,现在就学吧。”
“为什么要费那个心呀?”猫儿哈里说,“今晚是你在纽约度过的最后一个完整的夜晚啊,你不如痛痛快快地玩一下。”
“到排水管里来吧!”老鼠塔克说,“我们要举行宴会,庆祝你退休。我有很多吃的东西。那里没有火柴,不会起火。”
于是,这三位朋友一路蹦蹦跳跳,飞快地跑到塔克的家里,举行了一场告别盛宴。三个人都吃得非常痛快。
第二天,六点差五分,切斯特在纽约举行的最后一次公开演奏就要开始了。那是星期五的夜晚,是最繁忙的时刻,除了下班回家的乘客外,车站里挤满了离城去度周末的男男女女,他们从这儿搭车到中央总站去。但是,他们全都停下来听切斯特演奏。报摊周围聚集着那么多人,警察不得不用绳子围出上下火车的通道。
蟋蟀结束了他主演的最美妙的音乐会。为了答谢群众最后一次要求他重演,他要演奏歌剧《咕咕哝哝的露茜》中的六重奏。六重奏是写出来给六个人演奏的,哪怕蟋蟀的技艺非常高明,他也只能奏出其中的一部。因此,他选奏次中音乐曲,因为主旋律大部分都在这里面。
他们并不知道,切斯特演奏这部六重奏,是为了向贝利尼全家致敬。这部六重奏,是爸爸最心爱的乐曲,马里奥和妈妈也喜爱它。切斯特要使他们永远记得他演奏过这支乐曲。他刚刚奏出第一个音符,贝利尼爸爸就发出一声愉快的叹息,往凳子上一靠,闭上了眼睛。妈妈靠在报摊侧墙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听到了熟悉的旋律,她满脸露出微笑,自己一点也没有意识到。马里奥向蟋蟀笼俯过身去,切斯特演奏时移动翅膀的情景使他看入了迷。他特别自豪,因为切斯特是他的宝贝,每个人都在听他的宝贝演奏音乐。
在排水管的出口,塔克和哈里并排坐着。只有他们俩才知道这是切斯特的告别演出。这使他们产生了严肃的感情和淡淡的忧愁,但是音乐太美了,他们情不自禁地又高兴起来。
“这是歌剧《咕咕哝哝的露茜》中的六重奏呢。”老鼠塔克宣布说。在过去的一周中,他已经变成了音乐方面的专家。
“可惜没有另外五个像切斯特这样的蟋蟀,”猫儿哈里低声说,“要不然就可以把六重奏全部奏出来。”
接着,他们也沉默下来了。在切斯特演奏的整个过程中,谁也没有晃动过一根头发和胡须,静极了。
切斯特演奏的乐曲声弥漫着整个车站。就像一颗落进静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沉默的圈子也从这个报摊向外扩散。人们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心事重重的眼神变得温柔平静,舌头不再唠唠叨叨,充斥城市噪声的耳朵也在蟋蟀的美妙音乐中得到了休息。
在别的报摊那儿的人听到了切斯特演奏,都不再叫卖他们的报纸杂志。便餐柜台上的营业员米基听到演奏,停止调配可口可乐。三位姑娘来到洛夫特糖果店门口。从下一层的地下铁道上来的乘客在向警察问路时,停下不走。谁也不敢打破笼罩整个车站的一片寂静。
在蟋蟀笼的顶上面,通过人行道上的格栅,蟋蟀演奏的乐曲声传到了大街上。百老汇大街上的一位行人停下来倾听。接着,又有一个人停下来倾听。一分钟后,已经围拢了一小群人,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那块格栅。
“什么事?”
“出了事故吗?”
“发生了什么呀?”
低声的耳语在人群中传来传去。不过,只要一静下来,每个人就都能听到切斯特演奏的音乐。
人行道站不下的人都站在大街上。警察只好断绝交通,以免撞伤人。于是,坐在停止行驶的汽车里的人也听到了切斯特演奏。你可能认为蟋蟀的鸣声微弱,不会传播得这么远,但是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那沁人心脾的乐曲声在几里外都能听得见。
交通停顿了。公共汽车,小汽车,步行的男男女女,一切都停下来了。最奇怪的是: 谁也没有意见。就这一次,在纽约最繁忙的心脏地带,人人心满意足。不向前移动,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在歌声飘荡萦回的那几分钟里,时报广场像黄昏时候的草地一样安静。阳光流进来,照在人们身上。微风吹拂着他们,仿佛吹拂着深深的茂密的草丛。
(杨江柱译)
“世界上最伟大的教师——‘大自然’本身已经教过他了。大自然给予了他互相摩擦的翅膀,给予他发出这样美妙声音的本领。”这个“他”,就是天才的音乐家蟋蟀。美国长篇童话《蟋蟀奇遇记》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切斯特”。
切斯特本住在美国康涅狄格州乡下,因贪嘴爬进了野餐食物篮,就此被游人带上了火车,带进了美国的大都会纽约,带到了市中心的泰晤士时报广场地下火车站。这城市的车辆的喧闹声和人们谈话的嗡嗡声,使不久前还生活在柳树下幽静闲适的世界里的蟋蟀很不习惯,脑袋都感觉要炸了。他后来被看管报摊的穷孩子马里奥收养,当天晚上就与住在废弃的排水管里的老鼠塔克和猫儿哈里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三个动物相处,很闹了些笑话,也制造了些麻烦。一次,切斯特在睡梦中把一张两美元的钞票当成树叶吃掉了半边。对穷困的马里奥父母来说,这辛苦钱可是来之不易啊,结果切斯特被关了禁闭。晚上老鼠和猫来看望被关在笼子里的蟋蟀。经过长时间的商量,老鼠塔克决心忍痛割爱,将自己长年累月积蓄起来的硬币统统拿出来赔偿这笔损失。为了把硬币从老鼠住的排水管搬到蟋蟀笼子里,塔克和哈里忙乎了一宿。不久,他们又闯了一场大祸: 三个动物朋友在庆祝切斯特到纽约两周的宴会上,吃喝完了之后,蟋蟀开始了他美妙的精彩演奏,老鼠忍不住跳上桌子随蟋蟀的乐声舞蹈起来。但在旋转间老鼠不小心把火柴撞到了地上。火柴被地面擦燃,烧着了报纸,于是引起了一场大火,时报摊受到了严重损失,使马里奥父母面临破产的威胁。后来切斯特凭借天才的演奏使报摊起死回生: 他先是用马里奥妈妈喜欢的意大利歌曲来安慰她和她的亲人,又以各种乐曲——歌剧、交响乐、协奏曲、赞美诗、钢琴曲,包括莫扎特的《小夜曲》和施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等乐曲的绝妙演奏,征服了所有来到时报广场的人们。切斯特于是在纽约一举成名,报摊的生意也由此变得异常兴隆,马里奥的父母因而避免了破产,生活从此得到了改善。然而,在秋天到来的时候,蟋蟀怀念起乡下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塔克和哈里的帮助下,他登上了回康涅狄格州的火车。塔克和哈里打算以后也到乡下去,跟好朋友团聚。
这部童话采用双轨结构,即将虚拟的幻想境界与逼真的生活现实同时推出,抒写拟人童话“人物”和真实的人的思想、情感,两者交相融合但并不作语言上的直接沟通。两部分的情节既各自向前发展,又互相映衬,读者循序读去,会觉得作品既是幻想童话,又似写实小说。但童话描写的重心,是刻画切斯特身上所具有的温柔善良的品格,歌颂三个动物朋友间诚挚的友谊。整部童话读来轻松活泼,颇多笑趣,所营造的意境温馨、美好和清新。本书选读的《俄耳浦斯》(俄耳浦斯: 希腊神话中的著名歌手)一章,写切斯特不可抑制的怀乡之情,深深的乡愁被作者渲染得很是动人。他怀念着乡下的土拨鼠、野鸡、野鸭、兔子和所有那些生活在草地上和小溪边的人们。他说:“有一次,一只牛蛙告诉我,除了雨点落在他住的池塘里的响声外,他最喜欢听的就是我的音乐。还有一次,在我住的树墩旁,一只狐狸正在追赶一只兔子。当我演奏的时候,他们都停下来倾听。”这种细腻绵柔的描写,使我们确信切斯特要告别好朋友塔克和哈里回到乡下去,一点也没有矫情的成分。童话写蟋蟀演奏的柔曼美妙、沁人心脾,基本不用正面描写,而是大量采用侧面的烘托:“人们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心事重重的眼神变得温柔平静,舌头不再唠唠叨叨,充斥城市噪声的耳朵也在蟋蟀的美妙音乐中得到休息。”营业员停止了营业,行人停止了行走,交通断绝了,但男男女女“谁也没有意见”,“人人心满意足”,“不向前移动,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在歌声飘荡萦回的那几分钟里,时报广场像黄昏时候的草地一样安静。阳光流进来,照在人们身上。微风吹拂着他们,仿佛吹拂着深深的茂密的草丛。”这样的描写真是感人肺腑,把大自然和音乐的迷人的魅力推到了极致。在喧嚣、繁忙的纽约市中心,在远离大自然、非常物质化了的国际大都会的时报广场上,蟋蟀的天籁般的演奏是“清水出芙蓉”,简直无异于天外悠悠飘荡过来的仙曲,它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越了天籁给人们提供的音乐享受本身。对于被事务烦缠了一天的人们,蟋蟀的演奏能把他们带进一个宁静、祥和的美妙境界,能抚平他们心灵的条条皲皱。作者在童话里道出了许多身居大都会的人们的内心向往: 渴望自然的率真和宁静。这也就是蟋蟀执意要回到乡下去的理由:“回想在家乡的草地上,如果阳光宜人,或者碰上一轮皎洁的满月,或者想要跟自己的朋友——云雀用音乐交谈,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奏出乐曲,因为内心深处有这个要求。”蟋蟀回归乡下,回归艺术绿洲,维护自由、真诚作为艺术的前提,对于现实的名利观念、价值观念不啻是一种反拨。1961年美国将一年一度的纽伯瑞奖颁授给《蟋蟀奇遇记》,其实也是对作者价值反拨的认同。
(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