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绰:三月三日兰亭诗序
孙绰
古人以水喻性,有旨哉斯谈。非以停之则清,混之则浊邪?情因所习而迁移,物触所遇而兴感。故振辔于朝市,则充屈之心生;闲步于林野,则辽落之志兴。仰瞻羲唐,邈已远矣;近咏台阁,顾深增怀。为复于暖昧之中,思萦拂之道,屡借山水,以化其郁结。永一日之足,当百年之溢。
以暮春之始,禊于南涧之滨。高岭千寻,长湖万顷,隆屈澄汪之势,可为壮矣。乃席芳草,镜清流,览卉木,观鱼鸟,具物同荣,资生咸畼。于是和以醇醪,齐以达观,决然兀矣,焉复觉鹏鷃之二物哉?耀灵纵辔,急景西迈,乐与时去,悲亦系之。往复推移,新故相换,今日之迹,明复陈矣。原诗人之致兴,谅歌詠之有由。
东晋穆帝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上巳节,孙绰与谢安、王羲之、许询、支遁、孙统等四十一人在会稽(今浙江绍兴市)兰亭举行了一次集会,这是按古人修禊习俗,在三月第一个巳日临水洗濯,以去除不祥。他们曲水流觞,临流赋诗,将这些诗作汇集起来,编为《兰亭诗集》,孙绰和王羲之都曾为此集作序。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因其书法精妙,被后人称为“天下第一行书”,引出后代无数奇异的故事与传说,真迹被唐太宗作为陪葬埋入昭陵,而他的文章却不胫而走,历来脍炙人口。孙绰的这篇《兰亭诗序》则鲜为人知,还是靠了唐人的类书《艺文类聚》与《初学记》才得以保留下来。
此文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结构上有类似之处,即全文分为两个部份,一为写景叙事,一为理论的阐发,只是王序先描写后议论,而孙作反是。文章开头便提出山水可移人性情的主张。水因渟蓄和流动的不同,故清浊迥异;人因境遇遭际的不一,性情志趣也不尽一致。久处城市的人,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利欲薰心,忧愁遂生,解脱之法是借山水的自然情趣来陶冶性情,解除心中郁结。在这一大段的议论中,作者不仅指出了山水有移人性情,解人愁思的作用,而且还指出了山水可契于道的价值,“于暧昧之中,思萦拂之道”,寄情山水,可“永一日之足,当百年之溢”,就是山水给人的最高启示。第二段又可分两层意思,前半描写周围的景色和人们的动态,而动态又完全是融化在自然景物之中的:“席芳草,镜清流,览卉木,观鱼鸟”,人们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于是心旷神怡,与自然冥契。 由此而产生出物我齐一的玄学思想,因而过渡到了最后的议论:在万古如此的自然面前,人便显得渺小了。一切人世的贫富穷达、生死悲乐都是无足轻重的。庄子《逍遥游》所说的大鹏与小鸟的小大之辩,在永恒的自然面前不再有任何区别。亿万年来,日既月徂,人命的修短、人生的苦乐都随之而去,走向同样的归宿,因而孙绰提出了“齐以达观”的人生哲学,他以为这就是兰亭雅集给予人们的启示,也是当时诗人们所歌咏的自然与人生的真谛。
孙绰是当时著名的玄学家,其思想显然常有老庄哲学影响的烙印。如他对客观事物取等量齐观的态度,对人生的悲喜寿夭也一视同仁,都来源于庄子的齐物思想。这与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思想就很不一样。王羲之虽与孙绰生活在同一个玄风独盛的时代,然其用世之心终未泯灭,故他的《兰亭集序》由眼前的美景和盛会联想到的是情随事迁,老之将至。人生的雅哲,良辰美景的难得令人悲从中来,故以为“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妾作。”如果说孙绰之文力求取达观的态度,则王羲之之文不无悲观的阴影。然而孙文所追求的是虚幻的玄理,王文则基于现实的人生之中,这不仅说明了他们两人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不同,而且也由此可以窥见为何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历来被人传诵而孙兴公此文较少读者问津的原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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