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的销魂情场与柔情健笔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销魂情场与柔情健笔

在写婉约情词方面能与秦观相媲美的词人,晏几道是出类拔萃的一位。晏几道(约1048—约1113),他是晏殊(大晏)的第七子,字叔原,世称“小晏”。虽然家世显赫,但仕途并不得意,只知他曾做过颍昌许田镇的监官,以及开封府的推官,其他行迹已难考知了。

晏几道是位性情中人,在亲历了一个显赫家族的逐步衰落后,他用词抒发生活中切身体验到的哀愁,有一种不吐不快的真实情感。其《小山词》里的作品,一改大晏《珠玉词》那种雍容典雅的气度,形成极度凄楚哀怨的伤感情调。如《蝶恋花》: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善于选取生活中最富于表现力的动人细节,深婉曲折地抒写心灵的颤音。他不仅对悲愁的感受很细腻,对欢乐的体验也是刻骨铭心的,如《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追忆往昔的富贵生活,充满盛衰无常的感慨,仅就这一点而言,晏几道小山词的抒情特色是比较接近李煜的。但李煜经历的是破国亡家的急剧突变,加之天性纯真,能直写出千古人类所共有的无常之苦难与悲慨;而晏几道仅停留在对以往歌女爱情的追怀思念之中,是一种情绪性的伤感,因重辞采的修饰,又多了一层美感的间隔。

工于言情是晏几道小山词的特色,但往往局限于对以往爱情的回忆,尤其是对再见无缘的萍、莲、鸿、云四位歌女的苦恋,处处流露出惆怅、伤感的情调。如《生查子》:

坠雨已辞云,流水难归浦。遗恨几时休,心抵秋莲苦。忍泪不能歌,试托哀弦语。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

《清平乐》:

心期休问。只有尊前分。勾引行人添别恨。因是语低香近。劝人满酌金钟。清歌唱彻还重。莫道后期无定,梦魂犹有相逢。

晏几道禀性孤介,不屑官场争斗,选择冶游来放纵自己的感情生命,又因了多情的气质,转而沉溺于醉、梦中。其小山词常借梦境抒情,在飘渺幽微的梦境里,捕捉那更深、更细、更微妙的心灵感动。如《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萍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蝶恋花》: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梦魂惯得无拘检,酒醒长恨锦屏空。晏几道的“伤心”,在于追怀情事之伤感,与秦观那种面临穷途末路的伤心绝望相比,自有浅深之别。

晏几道善于运用不同的构思方式表现相似的题材,多用情景互衬的手法营造曲折深婉的词境,不露修饰的痕迹。不过,这也使小山词的题材内容十分狭窄,大部分作品未离开恋情相思与别恨离愁范围,而且执着于梦境的描写。晏几道小山词里与“酒”、“梦”有关的作品多达一百二十余首,约占其全部词的二分之一。如《点绛唇》:

花信来时,恨无人似花依旧。又成春瘦。折断门前柳。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分飞后,泪痕和酒,占了双罗袖。

《采桑子》:

秋来更觉销魂苦,小字还稀。坐想行思,怎得相看似旧时。南楼把手凭肩处,风月应知。别后除非,梦里时时得见伊。

真可谓销魂于情场的醉生梦死!晏几道善于吸取慢词的艺术经验,将铺叙的递进手法运用于令词创作,言情有丰富的层次感和曲折含蓄之美。他还善于化用前人诗句,比如五代翁宏《春残》诗云:“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帷。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原作不见得好,但一经晏几道写入词中,便被后人誉为“千古不能有二”的名句。晏几道小山词的成就,使歌筵酒席间传唱的婉约词,在风格上有了一种更为典雅清丽的演进。

贺铸(1052—1125),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卫州共城(今河南辉县)人。他出身于没落的贵族门第,先世七代为武官,他的仕宦生涯也是从当武弁开始的。熙宁初,他以门荫入仕,可有二十余年在低级侍卫武官的阶梯上磨勘迁升,仕途很不顺利。他晚年隐居苏、常二州,卒于常州僧舍。他的词题材较广,风格亦多样,但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运思深婉的情词,音调谐美,情意浓厚,与晏几道、秦观的词风相近;二是哀怨无端的雄奇俊伟之作,为南宋张孝祥、辛弃疾词的先声。

因生活经历和性情都有些与晏几道相似,贺铸情词的风格也接近小山词。如《石州引》:“画楼芳酒,红泪清歌,顿成轻别。已是经年,杳杳音尘多绝。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清愁?芭蕉不展丁香结。枉望断天涯,两厌厌风月。”这种婉约词的本色语,置于晏几道词里几不易辨认。再如《芳心苦》: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以精美意象表达要眇之情,于艳丽中带有幽凄的情韵,最为贺词胜境。又如《青玉案·横塘路》: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以健笔写柔情,深婉丽密中不乏沉郁顿挫,自无轻佻浮艳之失;加之善于处理关键字眼的锻炼和意象安排,结尾的意境尤为人所称道。

贺铸作词很注重音律美,善于驱使古人的词句,取材要比晏几道宽广,风格上也曾作过多方面的探索,幽雅清丽与奇崛悲壮兼而有之。他的词有的近于张籍、王建乐府,有的吸收了李贺、卢仝的诗句入词,有的则以豪放词笔抒怀古幽情,气格与李、杜歌行相近。这后一类词可以悲愤壮烈的《六州歌头》为例: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炉,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鹘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此词为贺铸的压卷之作,笔力奇横,声情激越,用激越苍凉的曲调,表现作者有心报国而无路请缨的郁抑不平。南宋张孝祥、辛弃疾、刘过等词人都有类似的继作,可见其影响。

贺铸词的风格介于晏几道周邦彦之间,但总的说来与小晏较为接近。他顺应了北宋词由小令向慢词发展、又由俚俗向骚雅演变的趋向,用点化和袭用前人语和成句的方法,加强了词句的精练程度;但这也使歌词的语言逐渐脱离富有生命力的口语,趋于典雅甚至于隐晦。后来周邦彦就是走的这条路并且加以发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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