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凤凰山下雨初晴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江城子》
苏东坡广为后世传颂,是人们最喜爱的文人之一。这得益于他不仅是个政绩斐然的好官员,还是个平易近人、善交广游的伟大文人。民间流传着他的很多趣闻轶事,给他原本凄苦的贬谪生涯增添了很多轻松诙谐的喜剧色彩。当然,这除了是因为苏东坡自身活泼、旷达的个性使然,更多体现的是人们对他的喜爱之情。
苏东坡好游玩,在他做杭州通判期间,杭州的山山水水让他感到怡然。据说有一次,他和著名词人张先在西湖游玩,邂逅了一位弹筝女子,于是便有了这首词。
先来说一说张先是谁。张先就是那个写“云破月来花弄影”的人,人称“张三影”。或许说到这儿,你对他还没有印象,但如果说起“一树梨花压海棠”,你一定会忍不住笑起来。张先一生诗酒风流,安享富贵,在他八十岁时仍娶十八岁的女子为妾。一次家宴上,他得意地赋诗一首:“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苏东坡是个性情开朗、喜欢淘气调侃的人,他急忙和上一首:“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从此,“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故事就流传下来了。
据说,那天四十岁的苏东坡和八十岁的张先在西湖边游玩,忽然有一艘彩船迎面驶来。船上有一个风姿绰约、仪态风雅的女子,走出船舱与他们相会。那女子说她从小就仰慕苏子的才华,养在深闺时不便出门相见,现在已嫁作人妇,听说苏子今日游湖,就不顾旁人的眼光和家人的责备,特地赶来一睹苏子的风流俊雅。为了表达对苏子的仰慕之情,她愿意为苏子献上一曲古筝曲。
琴声宛转悠扬,似高山流水般叮叮咚咚,苏东坡和张先陶醉在乐曲声中。一曲奏罢后,苏东坡和张先还没从乐曲袅绕的余音中苏醒,那女子便起身朝苏子盈盈下拜,请苏东坡为她题诗一首,作为毕生荣耀。一时间,苏轼感慨万千,便写下这首《江城子》。
词的大意是:雨后初晴的凤凰山,云淡风轻,晚霞明丽,一切的一切都像被清水洗过一样清新秀丽。碧波荡漾的西湖水面上,眼前的一朵荷花,虽然已经开过了,但是仍然不失莲的纯净和美丽。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过一对白鹭,就连它们也有意来倾慕弹筝人的芳颜。
忽然听见从江面上传来哀伤的曲调,那琴音如慕如怨、缠绵哀婉,让人不忍心去听。湖面的烟霭也为之敛容,云彩也为之失色。这绵绵的琴音,好像是湘水女神在弹奏、在倾诉自己的哀伤。一曲终了,听者还没有醒悟过来,她就已经飘然远逝,只有巍巍的青山,仍然静默地立在湖边,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哀怨的乐曲,似乎仍然在山间水际荡漾。
这首词,苏东坡紧扣“闻弹筝”这一词题,富有情趣地从多方面描写弹筝者的美丽与音乐的动人。他将弹筝人置身于西湖的雨后初晴,晚霞明丽的湖光山色之中。人物和景色相映成画,音乐和山水相得益彰,向读者展现了一幅人间仙境,也展现了他和弹筝女子之间的一段怅然奇遇。
苏子的可爱之处,不仅在于他的诙谐旷达,也在于他的坦荡和率真,他毫无隐晦地将他与弹筝女子的这段奇遇写成词。在生活中,苏子与人相处也是坦坦荡荡,从不讲究什么繁文缛节,也不避讳什么世俗礼法。
据说,苏轼在杭州期间,曾与歌女琴操参禅论佛,引她渡慈航。
歌女琴操生于官宦之家,幼年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十几岁的她就被迫沦为西子湖畔的卖笑之人。不过,琴操自幼读书,善诗文,还十分喜欢谈禅咏诗。苏轼十分欣赏她的才华,常与她畅谈佛理。有一回,苏轼和她一起去拜访大通禅师。大通禅师是个持戒森严的有道高僧,所以他对苏轼带女人过来见他,十分不满。苏轼看出了禅师的不满态度,就对禅师说,如果您手中的木鱼能借给琴操姑娘一用,我就写首诗向您赔罪。苏轼的才情誉满天下,能求得他的诗词书画,是件很荣幸的事。于是禅师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片刻之间,苏轼挥毫成就了一首词,他把词交给琴操,让琴操敲着木鱼唱: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皱眉,与愁弥勒下生迟,不见阿婆三五少年时。
大通禅师听了这段如同舞台小丑自白的词,忍不住哈哈大笑。于是苏轼和琴操走出禅房,向人夸口说他俩学到了“密宗佛课”。
苏子就是这般的淘气、俏皮、可爱。但他却怀有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苏轼视琴操为红颜知己,怜其聪慧美丽,惋惜她流落风尘。于是在一次游湖时,他借参禅来开悟她。
苏东坡问琴操:“何谓湖中景?”
琴操回答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苏东坡又问:“何谓景中人?”
琴操对曰:“裙拖六幅长江水,髻挽巫山一段云。”
苏东坡紧接着问:“何谓人中意?”
琴操立马对曰:“随他杨学士,鳖杀鲍参军。”
苏东坡紧追不放,追问:“如此究竟何如?”
琴操一时默然。
苏东坡这时拍案而起,说:“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琴操闻言顿时领悟到,自己现在年轻貌美,追求的人络绎不绝,要是等到年老色衰时,一切繁华皆是一场梦,到头来自己还是免不了《琵琶行》中琵琶女的悲惨命运。等到“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时,自己面临的也将是和琵琶女一样的“商人重利轻离别”“梦啼妆泪红阑干”的结局。
琴操是个有慧根的人,听了苏轼的这番话,就动了出家的念头。从此,杭州城内少了一位能诗善歌的绝色佳人,城西的玲珑山别院多了一个礼佛诵经的清心女尼。《东坡笔记》还记着琴操一阕《谢东坡歌》:
谢学士,醒黄梁,门前冷落稀车马,世事升沉梦一场,说什么鸾歌凤舞,说什么翠羽明珰,到后来两鬓尽苍苍,只剩得风流孽债,空使我两泪汪汪。我也不愿苦从良,我也不愿乐从良,从今念佛往西方。
苏东坡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本一颗沉迷于西湖烟波画舫中的芳心,毅然皈依玲珑山的古佛青灯。后来琴操死后就葬于此地,于是杭州城又多了一个让世人感慨的地方。
“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世事不过是一场大梦,你看那如花美眷,终敌不过似水流年。眼前恰似繁华一场,待到曲终人散时,未待梦醒,已是人不见,空留凄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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