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近
梦中作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
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题解
这首词是写梦境的,或者是作者在梦中所写,醒后记录下来的。内容比较奇丽,不是婉约派通常所写的离愁别恨之类。
关于这首词的创作背景,在一些笔记中说得颇为奇特。秦观在绍圣元年(1094)因为旧党身份,贬处州酒税监,三年又贬郴州。据宋代惠洪《冷斋夜话》记载,秦观在处州曾于梦中作有一首长短句,那么,这首词很可能作于绍圣二年(1095)的春天。徽宗即位,秦观官复原职,被诏书从郴州召回,北行走到藤州光华亭,和客人说起这首梦中作的长短句,突然口渴,要求饮水,等别人把水拿来,他却看着水一笑而逝。这首词很有些名气,黄庭坚曾经写了一首诗作为该词的跋:“少游醉卧古藤下,谁与愁眉唱一杯?解道江南肠断句,只今惟有贺方回。”把他和另一个擅长写悲情的词人贺铸相比,叹惜今后再也看不到他作的词了,对他的死表示万分悲痛。苏东坡的跋里也记载说,有个叫莫沔的人在湖南做官,喜欢和贬谪的官员们交往,对秦观的事也很了解,莫沔曾经对苏轼吟诵秦观这首词,吟到伤心处,痛哭流涕。按这些逸事所说,这首词大概也算秦观的词谶。
【句解】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起首两句写风景,春雨促进了春花的生长,而春花活泼生动,使得整座山都充满了旖旎明媚的春光。从一个“春”字落笔,把春路、春雨、春花、春色都描摹了出来,可谓大家手笔。“花动一山春色”的“动”字用得尤其好,可谓著一“动”字,境界全出,往常静谧的山峰,好像在繁花的生长声中苏醒过来,生机勃勃,春天也仿佛因此而具有了灵性。
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沿着春路旁边的小溪行走,渐渐走到了小溪的深处,突然眼前像仙境一样,有千百只黄鹂从山林的深处飞了出来。可能这些黄鹂本来是安静地栖息在树枝上的,突然被人声打扰,成群地惊飞而出,这种千百只黄鹂突然翻飞的绚丽场景,当然是一个奇观。这四句集中写作者探幽揽胜的情形,在一片迷蒙的春雨雾中,满山遍野都是烂漫的山花,空气中充盈着水雾的湿气和林木的清香。山道上也满眼是绿的和红的,青草丛生,像软绵绵的地毯一般。缥碧的溪水沿着山脚曲折潺潺地深入山腹。行人头顶上也是林木葱茏,鸟声嘤嘤,一切都宛如童话世界。词的上阕极力渲染美景,都是为了下阕的抒情作铺垫,这使读者很期待,看看在下阕中作者想表达什么。
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
下阕的首两句仍然写景,不过景色由地面转向了天空,只见流动的云彩像龙蛇一样曲折飞舞,变幻莫测,而碧空则如水洗过一样,略无瑕疵。“夭矫”,形容龙蛇盘曲伸展之态。这景色和上阕毫无联系,显然可以看成是梦境的场景变幻。上阕写的是春雨中的山中风景,而下雨的时候,天空不可能还是碧色的。只有在梦中,这一切奇异的变化才可能发生。作者潜意识中最喜欢什么,可以在梦中很轻松地实现。
这两句写景的风格也不同于上阕,由清新绚丽一变而为刚健奔放,毫无柔靡之气,和秦观一向擅长的婉约词风大相径庭,使清人陆云龙和陈廷焯都叹为观止,称为“奇峭”、“笔势飞舞”。这是否意味着作者隐隐感觉到自己将要离开人世,从而心情突然洒脱,对人世间的一切尘浊已经不再计较,宁愿彻底营造一个自己梦中的理想世界呢?
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在梦中的理想世界里,作者干脆躺在古藤的浓荫下,畅快地大睡,完全不去管东西南北是何方,非常超脱,有点像先秦时代的哲人庄子,人世间的纷纷扰扰不再营营于心中。但作者写这首词时,正处在贬谪的途中,心中一定极为苦闷,在梦中可以洒脱,醒来之后恐怕会更加痛苦。但不管如何,这个梦中的场景一定给作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在他得到放还的准许,动身回京官复原职之时,又回到藤州,再一次和人说起了当年做的这个瑰丽的梦,以及那些奇丽的词句。
评解
因为这首词和秦观的死密切相关,一向非常有名,所以也才会有题解中讲到的那些故事。不管那些记载是不是真实,但秦观这首词的风格迥异于他的其他作品,是很显然的。后世有人评价秦观这首词“如鬼如仙”(《古今词统》),其所写内容虽然如同仙境,但意象过于干净、过于幽绝,到底显得有些缺乏生气、活力。自古才人的死,总是让人叹息,后人提起秦观,就提起这首词,就为之慨叹,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首词押入声韵,在秦观的词中也仅一见。入声韵短促,常常表现一种激烈的情感,而这首词的内容看起来并不激烈;也许这并不激烈的词句表面之下,正蕴涵着作者久蛰而不安分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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