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杨柳、凤凰木在中午的阳光中耷拉着。湖堤的路是防腐木铺的,有的钉子已经脱落,踩上去咯吱作响。
波光在湖面上闪烁,湖边的人家正团聚着享用午饭。他突然有点想念独自住在香港的母亲。搬来肇庆后,他还没让母亲过来看过他。母亲七十多了,爬六楼不太方便。姨母舅父们曾劝母亲搬回广州住,说人老了,有个照应也好放心。但母亲固执,老太太觉得能开奥运会的内地生产不出一罐令人安心的奶粉,害得大家还要过罗湖桥去香港买,这样的医疗她不放心,所以情愿独自住在香港。
他是母亲带大的。父亲在他九岁时离开家后,便再没回来。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去过很多地方,似乎什么都做过,也给他买过一些玩具。自从父亲离开后,音信全无,母亲也很少提起,他只记得母亲说过,父亲因为是孤儿,可能被人发展当了间谍。至于给哪边当间谍,她也不知道。
母亲待人接物热情而温柔,很懂得做小生意养活家庭。年轻时,母亲在广州唱戏,是个美人。不但精通音韵,爱读台湾言情小说,拳脚上也有功夫。母亲是在1962年来的香港,那时候,粤剧名伶红线女去担泥了,母亲觉得形势不对,便翻山越岭,坐汽车搭火车,最后从罗湖游泳来了香港。
他是母亲到了香港后生的,小时候,母亲常带他上茶楼,给他讲自己年轻时坐着红船去唱戏的故事,但他最喜欢听的还是母亲当初逃来香港时,如何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施展拳脚打倒了拦截她的公安。在他心中,母亲是位英雄。母亲认识梁小龙,曾带他过去拜过师,但他似乎对功夫的兴趣不大,所以最终也没学成。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看漫画书上。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每时每刻他都捧着漫画看,他家那时住大屿山,从家到学校的巴士就算以超过一百迈的速度在山路上疾驰,也不会影响他看漫画。所以,当后来别人惊诧于他在飞驰的长途车上还能边听音乐边画画时,他总是笑着告诉别人——“惯着了”。
母亲给的零用钱,他从来舍不得花,都存起来去买漫画书。只要是漫画他都爱看,香港的漫画看多了,他就去卖日货的百货公司买日本漫画书来看,日文看不懂,他就看图。日本的漫画看多了,他就自己拿着回乡证回广州,去北京路上的书店买内地的“连环画”看。为了不被人拐跑,他穿上中山装,戴上工人帽,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成年人。那时,他才十二岁。
稍大一点,他爱上了看电影。他觉得那些漫画配上对白,加上音乐便是电影,那些他崇敬的漫画家都是“纸上导演”。他经常逃课去电影院看电影,他喜欢那些法国、意大利的欧洲电影,有些片子重复看上四五遍他也不会感到厌倦。他喜欢那种哀愁的调调。
从小到大,他转过无数学校。在每个学校,他的成绩都很差,加上性格叛逆,一直是难讨老师喜欢的问题少年。母亲起早贪黑地做小生意养家,没工夫管他。而他的哥哥则对这个沉迷于漫画和电影中的弟弟也充满了失望,以至于,有一天,哥哥对他说:你怎么还不去自杀呢?
他开始给香港的漫画杂志投稿。最初,他的画稿经常被退回来,但他逼迫自己画下去。周末的时候,大家出去郊游,他则一个人坐在家里构思那些奇怪的故事,不停地画。
他的画稿终于出现在漫画杂志上,还换回了稿费。同学问他:“怎样才能成为一名漫画家?”他的回答是“就是画。”他记得一个日本漫画家曾经说过,画画就像经历一样,如果一个人不去经历什么,就不会了解自己的人生,同样的道理,一个人不去画画的话,就不知道自己能够画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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