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望》翩仙接《乙瑛》,峻严《孔羡》毓《任城》。
欧、徐倒置滋流弊,具体还应溯《巨卿》。
这是包世臣专论汉、魏、晋隶书及晋、唐隶、楷诸渊源关系的一首绝句。
《吕望》,即《吕望表》,又称《齐太公吕望表》,西晋隶碑。顾炎武《金石文字记》: “《太公吕望表》,八分(隶)书,太康十年(289)三月。今在(河南)汲县西门太公庙。……《水经注》又言……太康中范阳卢无忌为汲令,立碑于其上。”此碑明代已断裂为二,后佚。清人黄易先后访得两段,合而为一。历来对此碑评价甚高。刘熙载《艺概·书概》:“晋隶为宋、齐所难继,而《孙夫人碑》及《吕望表》,尤为晋隶之最。”此碑闲雅舒展,凝整而又飘逸,充分表现了波磔之美,犹如云中白鹤,翩然欲仙。包世臣认为, 《吕望表》的这种风格,来自东汉《乙瑛碑》。他在《艺舟双楫·历下笔谭》中也说: “《太公望碑》是《乙瑛》法嗣,结字宕逸相逼,而气加凝整。” 《乙瑛碑》,全称《汉鲁相乙瑛请置孔庙百石卒史碑》,又称《孔庙置守庙百石卒史碑》、 《孔庙置守庙百石孔龢碑》。顾炎武《金石文字记》:此碑“八分(隶)书,永兴元年(153)六月,今在曲阜县庙中。后人刻其上曰汉钟太尉(繇)书……非也。”碑文记司徒吴雄、司空赵戒以鲁相乙瑛之言,上书请于孔庙置百石卒史一人,执掌礼器庙祀之事,桓帝准可。时乙瑛已离任,遂以孔龢补之。此碑情文流畅,骨肉匀适,波磔分明,秀逸超翔。包世臣的论断是正确的, 《吕望表》对于《乙瑛碑》,确实是一脉相承的。
“峻严《孔羡》毓《任城》”。毓,孕育、化育。包世臣又认为,西晋的《任城》是由魏《孔羡》化育而出的。 《孔羡》,即《孔羡碑》,又称《魏鲁孔子庙碑》、 《孔羡修孔庙碑》、 《封孔羡碑》。三国魏黄初元年(220)刻, 记孔子二十一世孙孔羡封为宗圣侯,使司孔子之释奠及修理孔庙之事。现亦存山东曲阜孔庙,为魏隶名迹。该碑风格方整平满,宽博大度,浑朴严密,气雄力厚,包世臣以“峻严”二字概括,甚是恰当。 《任城》,即《任城太守孙夫人碑》,全称《晋任城太守羊君夫人孙氏碑》,作于西晋泰始(265—273)年间,隶书,今置山东泰安岱庙。此碑风格方峻遒劲而含圆柔,严整峭拔而含婉丽,显然是由峻严的《孔羡碑》孕育而变化。包世臣《艺舟双楫·历下笔谭》也说: “《孙夫人碑》是《孔羡》法嗣,用笔沈痛不减,而体稍疏隽。”
“欧、徐倒置滋流弊”。欧,即唐代书法家欧阳询,人称欧阳率更,见伊秉绶《杂题法帖》一诗赏析。徐,即唐代书法家徐浩,人称徐会稽,见包世臣《论书十二绝句(其十)》赏析。这句论述唐楷和晋隶的关系。包世臣在自注中写道:
西晋分书,有《太公望》、 《任城太守孙夫人》二碑,虽峻逸殊科,而皆曲折顿宕,姿致天成。至率更法《任城》,会稽法《吕望》,唯于波发注意,其牵引环转处,多行以今隶(即正楷)之法, 中郎蔡邕)洞达之风息已。
他认为西晋隶碑, 《任城》之“峻”, 《吕望》之“逸”,虽然风格殊异,但都是“曲折顿宕,姿致天成”,因为它们都上承汉、魏隶碑,而汉、魏隶碑又体现了东汉大书法家蔡邕“骨气洞达” (萧衍《古今书人优劣评》)的特色。到了唐初, 大都宗法《任城》,以欧阳询为代表,承其“峻”;直至晚出的徐浩,才开始宗尚《吕望》, 承其“逸” (参见包世臣《历下笔谭》)。但是,欧、徐的楷书特别注意发挥晋隶的波磔笔意,其牵引环转之处,失去了以蔡邕为代表的汉魏隶书的“洞达”之风。由于欧、徐着重继承西晋隶书的部分特点这个“流”,而忽视其“源”——汉隶的曲折顿宕、姿致天成,因而包诗称之为“倒置”。当然, “倒置”以后,易于滋生流弊,所以包世臣对唐代书法有“分法不古,隶势因之”之叹。
“具体还应溯《巨卿》”。具体,事物之各组成部分全部具备。 《孟子·公孙丑上》: “具体而微。”朱熹注: “具体而微,谓有其全体,但未广大耳。”包世臣认为,唐代的隶、楷失去中郎的洞达之风,缺少曲折顿宕、姿致天成之质,而流于极意波发,其实却平直乏姿,开其端者并不是欧、徐,三国时魏隶碑《巨卿》已具其体,不过没有广为流行罢了。 《巨卿》,即《范式碑》。洪适《隶释》: “《故庐江太守范府君之碑》,……魏明帝青龙三年(235)县长薛君乡人翟循等所立。范君名式,字巨卿……”唐李嗣真《书后品》评此碑为“风华艳丽,古今冠绝”。包世臣正是不满此种风格,他认为由欧、徐上溯, 《范式碑》正是失去汉碑洞达天成的风格的开端。这一分析是不无道理的,试看该碑,结体略方而中宫收敛,波挑收笔极意强调,且有肥媚的特点,这类意向,部分地在欧、徐楷书中有所体现,于是古意漓失。
这首论书诗以宏观的历史意识和细致的艺术分析为特色,它表达了包世臣特定的书艺审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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