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两晋南北朝诗歌·南北朝诗歌·二、南北朝乐府民歌·乐府民歌(十四首)》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汉魏两晋南北朝诗歌·南北朝诗歌·二、南北朝乐府民歌·乐府民歌(十四首)》鉴赏



无名氏



(一)南朝民歌



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本篇属于《乐府诗集》中的“杂曲歌辞”。它产生于南朝时期长江流域的民歌,不知作品主名。

这首民歌是南歌中最长的一篇抒情诗,共32句、160个字,写了一个女子对自己情人的甜密回忆和深切怀念。它从“折梅”的早春到“飞鸿”的深秋,通过季节变换和细节的描写,细腻地生动地描画了一个年轻思妇的情意缠绵而真挚的内心世界。它是“吴歌”、“西曲”发展到最成熟阶段的作品。



* * * *



这首诗三十二句,大体有四层意思,即:春忆——夏思——秋望——盼梦。其实,这首民歌的结构比较特殊,自头而尾、自春及秋,写来断断续续,情节安排不甚明朗,作如此划分,比较勉强。因此,历来异说纷纭。有的说,整首诗在“说梦”,开头两句写不能实现的梦想与篇末“吹梦到西洲”,而篇中全也是“女子因思念至深而作的忆旧之梦”。对于这种自首至尾在说梦的看法,姑存一说,但不一定非如此不可。因此,多数注本不用此说。

本书也不拟采用“梦境型”的说法,而是按照“现实型”来解读。



第一层(前四句):春忆


(从眼前春景忆起西洲话别情景)



前二句是回忆:“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这是说杏梅花开的春日,在那西洲桥渡殷殷话别;后来,又折了梅花寄给了江北(即情人所在之处)。西洲,拟为女子住处附近的话别之地,未必实指某处。对此却说法不一:有的说是扬州古城,也有的说“是武昌附近的地名”,还有的说,西洲即“锺陵”,即今江西南昌。这种种说法,推论成分较大,缺乏确切依据。

后二句乃实写,即写这女子身穿的是杏红色的单衣,两鬓发色多美啊,宛如小乌鸦那黑得油光雪亮,即“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意思。鸦雏,即雏鸦,其羽黝黑发亮。

这里写的是,女子自我追忆,自我写照,是“春梅”引起的美好回忆。这一层是全诗的开头,也可算整个“相思故事”的“起兴式”的发端和引子。



第二层(接着八句):夏思


(以夏日始鸣的“伯劳”单栖引出别后相思)



西洲在何处? 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若问西洲在何处?那告诉你;就在两桨划渡即至的桥头那边的一个地方(可能是江中一渚洲)。这是女子先是追思着自己同男子话别桥头那幕情景;接着,又以“风中桕”和“日暮(jú)”作隐喻,引出一片凄凉之景:仲夏傍晚,伯劳鸟在孤单地飞鸣;那高高乌桕树,开着小黄花在夏风中摇曳。

接着进一步描述了女子“倚门待郎”的情景: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翠钿,翠玉做的或镶嵌的花朵形的首饰。此指年轻女子的头饰。这是说,那桕树下的房子,就是女子居处的前门,门是半开半掩的,只见翠绿头饰不见人,因她躲在门后张望;等呀等,望呀望,仿佛他来了,打开门一看,终于没见着。于是,只好出门采莲去,或许能在路上碰上他。



第三层(接续的十六句):秋望


(以“莲蓬盈塘”、“飞鸿满洲”起兴,写望郎上楼远眺)



这段文字最长,用了十六句的篇幅,来描述女子的深切思念,且从“秋塘采莲”到“望郎上楼”,逐步加深,以至推上高潮。

先看“秋塘采莲”的前八句——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这是说,前边已告诉大家,女子出门采莲去了,这时的季节,也从夏天到了秋天。到哪里采呢?就在南塘里,那莲花长得特别高,把采莲姑娘都掩没在莲丛之中。她低着头摆弄着可爱的莲蓬。为啥这样爱不释手呢?因为这个莲蓬有如清水一般净洁(这里是双关隐语,实际是以“莲子”谐“怜子”,即“爱你”。爱你什么呢?人品高洁)。这女子又郑重地把莲蓬放进自己的怀袖之中。“莲心彻底红”(其实,莲子衣是红色的,而莲心却是绿的),这里是表示自己“爱人之心”是十分深透的。但是,千想万忆,情郎总是不来,于是,只得抬头望天,寄希望于鸿雁,能给自己捎个信来。这里“飞鸿”,也是语意双关,是盼望书信之意,古有“鸿雁传书”之说。

这是前八句的大意,下边就是后八句,即把女子的思念引向了高潮——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它的大意是:

女子采秋莲等不到心上人,抬头望见飞鸿伫脚西洲,想起盼鸿传书的事来。她登上高楼远眺,青楼虽高,仍然望而不至;整天地倚着曲折栏杆盼呀、望呀,但是,结果只能“垂手”——失望地不见郎至。于是卷起珠帘来望,也只见蓝天高高,海水空自摇绿而已。海水,在这里是江水或湖水,是指“如海之水”,不是实指,内地有人呼湖为海的。

对于最后二句,有几种不同理解。除上说之外,还有二说:一是说这里写秋夜之景,夜空一片如大海。至于“摇”的感觉,是从“帘”来的,因帘在动,隔帘见天,正如海水荡漾。又一说,因恋人是在江北,所处之地更近于大海,不免有所遥想。

我看这几说都可通,但以第一说为好。在古人中确有把江潭河湖称“海”的惯例。如唐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有句云:“江潭落日复西斜,斜日沉沉藏海雾”。前句明指江潭,后句却把江潭之西的云雾称“海雾”,显非实指。



第四层(最后四句):盼梦



(想呀、望呀,始终未见,最后只盼梦中相会)



诗人当然不能给多情女子以绝望,于是,在“高潮”过后,仍然继续写下这些话——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诗中女子凭栏远眺,不见郎来;盼飞鸿传书,也杳无音讯,而眼前只见一片悠悠海水。这是现实情景。原认为在梦境中,可以如愿以偿,但是梦境也是不着边际的悠悠茫茫。这样,她就从“我之愁”推想到“恋人愁”,必然也差不多。那么,怎办呢?现在,唯一办法就是乞求洞知人意的“南风”来帮忙了:把我之恋人乘风吹来西洲,让彼此在梦中相会。

这个“吹梦”的结句,实在涉想新异,使整首诗歌余味无穷。后世好多诗人都学习它。如南朝范云《闺思》诗中就有句云:“几回明月夜,飞梦到郎边。”还有李白若干名句,如:“春风复无情,吹我梦魂散”;“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等,看来,都是从这里化生出来的。



* * * *



这首倾诉少女相思之情的“闺情诗”,确是南朝民歌发展到了最成熟的产物。它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是很明白的,就是通过季节变换的描写,反反复复渲染一个词:相思。即表达一个少女对自己恋人的深切思念。

为了表达这个思想,在艺术上采取了与之相应的技巧,使之凸现了出来。这里比较突出的有:

一、有一种特殊的结构形式


全诗三十二句,全是五言,基本上是四句一换韵(只有第四组四句韵脚不齐)。宛如由若干五绝连缀而成,但段段相钩联,语语有承接,而且首尾相照应,又是浑然一体,无痕无迹。

这个奇妙结构怎么来的呢? 主要借助于“接字法”,在修辞学上,叫“顶真格”。这就是:用前文的结尾(或句中词语),做下文的起头,首尾相衔,蝉联而下。这是我国民歌中常用的艺术手法。它能使诗句递接紧凑而生动畅达,增强诗歌的节奏美,声情并茂,语语动人。这首诗就取得了这种艺术效果。

还有一种叫“连环体”,只在章与章之间的一句蝉联。如曹植的《赠白马王彪》一就是如此。全诗七章,从第二章至第七章,都在前后二章之间的尾字与首字钩联。

二、双关隐语的运用


诗中若干双关语的运用,也是值得注意的一个特色。这个手法,在民歌中有了广泛的使用。所谓“双关语”,就是利用汉语中的多义词、同义词或者同音词来起比兴引喻的作用。这种方法,叫“谐音隐语”,是由一底一面组成的。例如本篇中的“莲子青如水”,是用植物的“莲”,双关引喻爱怜的“怜”。因此,“莲子”,也就是“怜子”,即“爱你”了。又如以梅花的“梅”,来双关媒人的“媒”等。这些是同音词的谐音双关。又如“望飞鸿”,是双关“望书信”的意思,则属于多义词的双关。这些双关语的巧妙引入,就使诗歌增强了表情的委婉含蓄,也显示了诗人的丰富想象。

关于“双关隐语”,美学家朱光潜在自己的《诗论》中,曾经为“隐语”下过界定,说:“用捉迷藏的游戏态度,把一件事物先藏起来,只露出一线线索来,让人可以猜中所隐藏的是什么?”其实“隐语”(犹如谜语)是一种雏型的“描写诗”。它不仅是中国描写诗的始祖,又是诗中“比喻格”的基础。因为,“隐语”是用意义上的关联作比喻的;而在声音上的关联,即为“双关”。

三、情景交融,物我相济


情景结合,原是诗歌的一般特色,但此民歌却显得特别突出,把情、景、人、物几个因素结合得有如天然。如诗中把一个少女在一年四季中想念恋人的心情,同四时景物的变化,同自己服饰、举止、心境等,和谐地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向人们展示了一幅色调明媚柔和的画图。它是沿着这样一条线索进行的:描写景物表明四时变化,随着季节的更换,引出人物的不同活动,再以人物的活动表现出人的心态演变,最后抒发了主人公的盼望、失望,近于绝望而后又寄以希望的种种情怀。这样,这首“闺情诗”,就产生了微妙的却又强大的艺术感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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