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是在中国最为流传的小诗之一。它通俗易懂,平白如话,却又深含了诗人的审美理想,极受文人学者所推许,可说是以俗为雅,雅俗共赏。
试看诗人以二十八字的篇幅勾勒出的画卷里,深蕴着多少层次的矛盾统一,它是多与少、高与低、远与近、动与静,以及色彩上的深与浅,审美思潮上的自然与人为等多侧面、多角度的对立统一。
譬如说,诗人说“两个黄鹂”,这是以少发端,而说“一行白鹭”则是以多相映;说“两个黄鹂鸣翠柳”,这是从低景画出,而“一行白鹭上青天”,则是引领你的目光飞向极远无垠的青空,这又是高处之景。“窗含西岭千秋雪”,此句看似写远——远处山岭上积聚的千秋不化之雪,然而,诗人却把它装入“窗含”的框嵌之中,这是远景近写;而“门泊东吴万里船”,又恰恰相反,诗人写的是“门泊”——门前停泊的船只,这是一个近景,但此船正欲扬帆远航,它要东行万里,直抵东吴,“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下洛阳”,诗人奔腾跳跃的想象之羽翅,要引领你到无限遥远的异乡漫游!这样,“门泊”这一近景中又蕴含了远景,这是近景远写吧!你看,诗人这看似平朴无奇的四句话,是不是一幅构图严谨、想象奇妙的画卷呢?
不仅如此,这幅画卷还是动与静、时间与空间的和谐统一。你听,“两个黄鹂鸣翠柳”,它要诉诸听觉,但它们相对于“上青天”的白鹭,则是在静境之中——它们静静地、安详地在翠柳碧叶之间歌唱;而“一行白鹭上青天”,则是纯粹诉诸视觉,它们似乎是无声地、静静地凝止于天空,但诗人用一个“上”字,就把这个画面点活了——白鹭扑打着羽翅,飞向蔚蓝的天空。可说是动中有静、静中寓动吧!“千秋雪”三字,极言时间之无限,而“万里船”三字,则与上联呼应,展示了空间的无际无垠。这样,就使诗人身之所在之草堂,目之所见之景物,时接千载而目通万里!
我国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曾以“自然艺术”和“人为艺术”来界分两种不同性质的艺术。“绝句”这种格律诗,无疑地是要更多地带有人工雕琢之迹,当属“人工艺术”,但在“清水出芙容,天然去雕饰”的时代审美思潮中被推许为诗坛盟主的老杜,无疑又要追求自然之美,这就形成了两种艺术的完美结合与统一。这首小诗极合格律,却又极为自然;反之,这些诗句似乎是信手拈来,却又极含匠心。譬如此诗四句,字字都是对仗的:“两个”与“一行”、“黄鹂”对“白鹭”、“鸣”对“上”等等,无不工稳精湛而又自然生成;同时,在这“带着镣铐的舞蹈”(闻一多语)里,诗人画笔挥洒,酣畅淋漓,那柳之青翠,天之湛蓝、雪之晶莹、水之澄清,加以“黄鹂”、“白鹭”飞舞鸣唱其间,真可谓绚烂夺目,令人魂动神摇了。
我国由唐入宋,渐次形成了追求“大巧之朴”的美学思潮,如王安石说“看似平淡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黄庭坚推崇“平淡而山高水深”,大概主要是对李杜等这一类诗作的总结吧!
让更多人喜爱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