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致远《〔天净沙〕秋思》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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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致远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此曲极负盛名。元人周德清曾评为“元人之冠”,《顾曲尘谈》卷下第四章《谈曲》更为推崇,以“直空今古”目之。此曲妙在何处?王国维认为是由于它“深得唐人绝句妙境”(《人间词话》),“《天净沙》小令纯是天籁,仿佛唐人绝句”(《宋元戏曲考》),倒是看出了此作的源流关系。“诗中有画”,以象传情,应该说是我国古典诗歌艺术方式之正宗。这一审美思潮,由《诗经》之“比兴”为滥觞,以六朝山水诗的兴盛为波澜,至盛唐之音而汇汪洋,马致远的这首小曲,可说是为这条波澜壮观的长河增加了一朵绚烂夺目的浪花。

此曲前三句共十八个字,由九个名词构成,这种纯由名词构造而不加动词、不用谓语的句式,应该说是上述审美思潮的产物。温庭筠的《商山早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排列了六个名词,未云“早行”而“早行”之情态毕现;宋人欧阳修深爱之,仿效其体,作有“鸟声梅店雨,野色柳桥春”之句;马致远则进一步,连续排列出九个意象,就把萧瑟之秋与游子之思道出,遂成百代“秋思之祖”(《雨村曲话》语)。

然而,此三句九个意象又并非是简单的排列组合。其中前二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为一组。“枯藤”句充满了萧杀悲凉的意味:“藤”、“树”冠之以“枯”、“老”、这不是春天的嫩枝新芽,也不是夏日的碧叶浓荫,而是花草凋零、树老藤枯了,时候偏又是傍晚,数只寒鸦,在昏暗的天空里、在秋日瑟瑟的枝条上哀鸣……;“小桥”句恰恰相反,它洋溢着温馨的家庭气息,散发着某种人情味:那潺潺流动的溪水,那溪水上横跨着小桥,那小桥通向着的人家,你似乎可以听见喁喁的笑语,在桥上散漫飘浮;你似乎能看得见远处人家的烛火,在缕缕炊烟中闪烁……。王夫之评《诗经》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菲菲”是“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马致远的这一组意象也同样是两种情感的反衬组合,从而达到了“一倍增其哀乐”的审美效应。试思: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在一个深秋的傍晚,走在“枯藤老树昏鸦”的古道上,蓦然间,他抬头看见了水流上横跨着的小桥和炊烟燎绕着的人家,一种酸楚的流落感和着一种人生的失落感一并涌上心头,这其中滋味实在是难于诉说的。

第三句“古道西风瘦马”三个意象,则是由物及我,由客观而转向主观,诗人的审美观照,由萧杀的秋景秋物转向自我形象:一位羁旅他乡的游子,牵着一匹瘦马,在西风吹拂的古道上踽踽而行,读者至此方才明白,所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都是一位浪客游子的所见所哀,诗人形象与客体自然此时共同构成秋思画卷。

诗人由客入主,自然应接以内心世界的描绘,但诗人却偏不,他偏要宕开一笔,娓娓道出“夕阳西下”四字。此四字极妙,它与首句“昏鸦”处暗相呼应,首尾一体,以不动衬动,以金红色托出昏黑,从而给这幅秋思画卷增添了阔大恢弘的大背景:远处,地平线上,夕日沉沉,欲落未落,在金红色球体的上方,透出了一只凝止的昏鸦的逆光息影,这巨大的球体,笼罩了一切——羁旅之人与人外之物。然后,诗人笔锋轻带,又转向自我:“断肠人在天涯”。此曲前四句中只有第三句侧及主人公形象,其余皆为物之描写,结用“断肠”二字,则使全篇皆化愁痕,遂成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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