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难写之景含不尽之情——说温庭筠《商山早行》》原文|注释|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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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难写之景 含不尽之情——说温庭筠《商山早行》》原文|注释|赏析|汇评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晚唐著名诗人温庭筠(812—870?)本来是太原祁(今山西省祁县)人,但由于在长安南郊安了个家,所以在他的一些诗歌里,是把长安南郊说成他的故乡的。唐宣宗大中末年,他离开长安,出外宦游。当他在商洛一带的山区里跋涉的时候,还念念不忘颇有江南风光的“故乡”;晚上住在“茅店”里,也在做着“杜陵梦”。让我们欣赏一个他的著名篇章《商山早行》。

这首诗之所以为人们所传诵,是因为它通过鲜明的艺术形象,真切地反映了封建社会里一般旅人的某些共同感受。

首句“晨起动征铎”表现“早行”的典型情景,概括性很强。清晨起床,旅店外面已经叮叮当当,响起了车马的铃铎声。旅店里面旅客们套马、驾车之类的许多活动虽然都没有明写,却已暗含其中。

第二句固然是作者讲自己,但也适用于一般旅客。在封建社会里,一般人由于有固定家产以及交通困难、人情浇薄等许多原因,往往安土重迁,怯于远行。“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好出门不如歹在家”之类的谚语,就是这样产生的。因此,“客行悲故乡”这句诗,也就能够引起读者感情上的共鸣。

在赶路的时候还在“悲故乡”——为离开故乡而难过,那么夜间住在“茅店”里,不用说也是想家的。这一点,在尾联作了照应和补充。把首尾联系起来看,就不会像有些选注家那样乱加解释了。

三、四两句,历来脍炙人口。梅尧臣曾经对欧阳修说:最好的诗,应该是“状难状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当欧阳修请他举例说明时,他举出了这两句和贾岛的“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反问道:“道路辛苦,羁愁旅思,岂不见于言外乎?”[1]李东阳更分析了这两个佳句在艺术构思方面的特点。他说: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人但知其能道羁愁野况于言意之表,不知二句中不用一二闲字,止提掇出紧关物色字样,而音韵铿锵,意象具足,始为难得。若强排硬叠,不论其字面之清浊,音韵之谐舛,而云我能写景用事,岂可哉! (《怀麓堂诗话》)

所谓“音韵铿锵”,指的是音乐美;所谓“音象具足”,指的是形象鲜明、内涵丰满。这两点,是一切好诗的必备条件,不足以说明这两句诗的艺术特色。李东阳是把这两点作为“不用一二闲字,止提掇紧关物色字样”的从属条件提出来的。这样,就很可以说明这两句诗的艺术特色了。他所谓“闲字”,指的是名词以外的各种词、特别是动词(这从薛雪等人的解释中可以看得出来)。他所谓“提掇紧关物色字样”,指的是代表典型景物的名词的选择与组合。这两句诗如果分解为最小的构成单位,那就是代表十种景物的十个名词: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当然,在根据这十种景物的有机联系组成的诗句里,“鸡声”、“茅店”、“人迹”、“板桥”都结合为“定语加中心词”的“偏正词组”;但由于作定语的都是名词,仍然保留了名词的具体感。例如在“鸡声”中,作了“声”的定语的“鸡”,不是可以唤起引颈长鸣的视觉形象吗?“茅店”、“人迹”和“板桥”,也与此相类似。

旧社会的旅客为了安全,一般都是“未晚先投宿”。“宿”得早,耽误的时间就得用“早行”来补偿,所以一般都是“鸡鸣早看天”。看见天晴,就决然早行了。诗人既然写的是“早行”,那么“鸡声”和“月”,就是有特征性的景物。诗人写的又是山区的“早行”,“茅店”也就是有特征性的景物。把代表这些有特征性的景物的名词组成“鸡声茅店月”,就把旅人住在“茅店”里,听见“鸡声”就爬起来看天色,看见天上有“月”,就收拾行装,起身赶路等许多内容,都有声有色地表现出来了。

在旅途上,特别是在山区的旅途上,“板桥”是有特征性的景物;对于“早行”者来说,“霜”和霜上的“人迹”也是有特征性的景物。作者于雄鸡报晓、残月未落之时上路,也算得上“早行”了;然而已经是“人迹板桥霜”,这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

这两句诗,写“早行”情景宛然在目,称得上“意象具足”。“音韵”呢,也的确很“铿锵”。李东阳的评论是相当中肯的。

纯用名词组成诗句,可以最大限度地收到“意象具足”的效果;但难度也很大,不必“强排硬叠”。有人举出欧阳修《秋怀》中的“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和《过张至秘校庄》中的“鸟声梅店雨,野色板桥春”,认为可与“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媲美[2];但认真说来,其中的“西”和“细”都是形容词。倒是陆游《书愤》中的“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一联,更有代表性。

不少人着眼于“板桥霜”和“槲叶落”,认为“这诗写的是秋景”;并说秋天“不当有‘枳花’,想是误用”。这其实是误解。不光是秋天才有“霜”,也不是任何树都在秋天“落叶”。商县、洛南一带,枳树、槲树很多。槲树的叶片很大,冬天虽干枯,却仍留枝上;直到第二年早春树枝将发嫩芽的时候,才纷纷脱落。而这时候,枳树的白花已在开放。温庭筠对此很熟悉。他在《送洛南李主簿》里,也是用“槲叶晓迷路,枳花春满庭”的诗句描写商洛地区的早春景色的。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两句,写的是刚上路的景色。这时候,因为天还没有大亮,驿墙旁边的白色“枳花”,就比较显眼,所以用了个“明”字。可以看出,诗人始终没有忘记“早行”的主题。

旅途“早行”的景色,使诗人想起了昨夜在梦中出现的杜陵景色:“凫雁满回塘”。春天来了,故乡杜陵,回塘水暖,凫雁自得其乐;而自己,却离家日远,在“茅店”里歇脚,在山路上奔波呢!“杜陵梦”,补出了夜间在“茅店”里思家的心情,与“客行思故乡”首尾照应,互相补充;而梦中的故乡景色与旅途上的景色又形成鲜明的对照。眼里看的是“槲叶落山路”,心里想的是“凫雁满回塘”。“早行”之景与“早行”之情,都得到了完美的表现。有人在解释末两句时说什么:“回想长安情境恍然如梦,而眼前则是“凫雁满塘”,一片萧瑟景象。”显然没有搔着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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