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六州歌头 客赠牡丹》
维摩病起，兀坐等枯株。①清晨里，谁来问?是文殊，遣名姝。②夺尽群花色，浴才出，酲初解，千万态，娇无力，困相扶。③绝代佳人，不入金张室，却访吾庐。④对茶铛禅榻，笑杀此翁臞。⑤珠髻金壶，始消渠。⑥ 忆承平日，繁华事，修成谱，写成图。⑦奇绝甚，欧公记，蔡公书，古来无。⑧一自京华隔，问姚魏、竟何如。⑨多应是，彩云散，劫灰余。⑩野鹿衔将花去，休回首、河洛丘墟。(11)漫伤春吊古，梦绕汉唐都。歌罢欷歔。(12)
【注释】 ①维摩病起：《维摩诘所说经·文殊师利问疾品》：“尔时佛告文殊师利：汝行诣维摩诘问疾。……于是文殊师利与诸菩萨大弟子众及诸天人恭敬围绕，入毗耶离大城。”词中用此典故，作者有自比之意。兀坐：呆坐、静坐。兀(wu务)：静止不动。陆机《文赋》：“兀若枯木，豁若涸流。”等：同。枯株：枯木。此用苏轼《客位假寐》诗：“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 ②是文殊，遣名姝：仍用注①典故中文殊率诸菩萨大弟子众及诸天人视维摩诘病故事。文殊：文殊菩萨。梵译“文殊师利”的简称。意译为“妙德”、“妙吉祥”。词中指赠花的友人。名姝：指牡丹。姝(shu殊)：美女。名姝即有名的美人儿。牡丹号称“国色天香”，被尊为花中之王，故以美人为喻。③“浴才出”五句：形容牡丹的美丽，暗用杨贵妃出浴典故。白居易《长恨歌》：“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醒(cheng呈)：醉酒。此杂用贵妃醉酒故事。④绝代佳人：举世无双的美人。金张：豪门贵府。金，指汉代金日磾家，其家自武帝至平帝，七世为内侍，极为显赫。张，指张汤家，其家自宣帝元帝以来，为侍中，中常侍者十馀人。后世因以“金张”指代功臣世家、名门望族。⑤茶铛(dang当)：茶壶。禅榻：参禅打坐的床榻。臞(qu渠)：瘦。⑥珠髻(ji剂)：以明珠为饰的发髻。此指高贵富有之人。金壶：华美的金质酒器。消：消受、享有。渠：你。⑦忆承平日，繁华事：回忆当年太平时期中原地区的繁华景象。欧阳修《洛阳牡丹记·风俗记第三》：“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花开时，士庶竞为游遨，往往于古寺废宅有池台处为市井，张幄帟，笙歌之声相闻。”修成谱：撰写成花谱。写成图：画成图画。⑧奇绝甚、欧公记，蔡公书：牡丹花神奇无双，欧阳修为她写书，蔡君谟为她题词。欧阳修《洛阳牡丹记·跋尾》：“右蔡君谟之书，八分散隶正楷行狎大小草众体皆精。” ⑨姚魏：姚黄、魏紫。牡丹品种中两种名色，极其贵重。常用来作为牡丹的代称。欧阳修《洛阳牡丹记·花释名第二》：“姚黄者，千叶黄花，出于民姚氏家。”又：“魏家花者，千叶肉红花，出于魏相仁溥家。”魏家花后来称“魏紫”，以与“姚黄”相对偶。⑩彩云散：指牡丹在敌占区得不到爱护，已如彩云散去。白居易《简简吟》：“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劫灰馀：指牡丹即使有幸存者，也是劫后馀灰。(11)河洛丘墟：成了废墟和荒原的中原地区。河洛：黄河和洛河。此指中原地区。(12)欷歔(xixu希虚)：叹息。
【译文】 病起无情绪，呆坐似枯木。清晨谁来问候我?是菩萨叫作文殊。牡丹一枝来相赠，恍然若对美人图。群芳相比尽失色，恰似太真才出浴。又似贵妃初醒酒，仪态万方好风度。娇弱无力意态懒，困极思睡要人扶。绝代佳人世上无。不进高堂华屋将相家，怎光顾了我的破草屋。对着打坐的床榻，煮茶的瓦釜，还有我这瘦老头，真笑死人了，讽刺意味实在足。本该有饰珠缀玉富贵相，琼浆玉液金酒壶，才配享受你给的艳福。
回想那太平时节牡丹开，场景多热闹，中州好富庶。牡丹名色千百样，撰成花谱画成图。牡丹品格人推重，欧阳修精心描写，蔡君谟大书特书。试看天下百花，如此待遇自古绝无。自从中原沦陷，敌人蹂躏京都。谁知那姚黄魏紫诸种名花，而今处境究竟何如。多半是云散风流无踪影，劫后馀灰陷泥涂。无人观赏名花，相伴唯有糜鹿。衔花的野鹿莫回头啊，她怕见这故国成废墟，田园尽荒芜。此刻我思绪茫茫伤春怀古，梦魂萦绕着汉唐古都。长歌当哭聊自慰，叹息声里又日暮。
【总案】 凡诗文征古用事，贵在恰如其分，贴切自然，不露造作形迹。本词用事较多，然颇为得体。如开篇“维摩病起”数句，用佛经故事。作者意在以维摩自比，以文殊比人，然见诸笔端，则不明言比譬，而比譬之意显然。此法即郭兆麟所谓“以我论古人，不如反将古人来形我”(《梅崖诗话》)。又如写牡丹情态，不质言其色香形体，只说“浴才出，醒初解，万千态，娇无力，困相扶。”杂用杨妃故事，兼化用前人旧句。如此用典，婉转清空，了无痕迹，好似撮盐于水，视之清而食之咸也。他如修谱写图、欧记蔡书之类，虽征引繁伙，然非但不形累赘，反显出富丽丰厚。词人之用事者，宜以此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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