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黄遵宪
大块凿混沌,浑浑旋大圜,隶首不能算,
知有几万年?羲轩造书契,今始岁五千。
以我视后人,若居三代先。俗儒好尊古,
日日故纸研,六经字所无,不敢入诗篇,
古人弃糟粕,见之口流涎。沿习甘剽盗,
妄造丛罪愆。黄土同抟人,今古何愚贤?
即今忽已古,断自何代前?明窗敞流离,
高炉爇香烟。左陈端溪砚,右列薛涛笺。
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即今流俗语,
我若登简编,五千年后人,惊为古斓斑。
〔大块〕指大地,广义地说指大自然。〔浑沌〕中央之帝。〔浑浑〕大也。〔大圜〕天也。〔隶首〕黄帝的“史”官,计数的发明者。〔羲轩〕伏羲、轩辕,上古神。〔故纸〕旧文献。〔抟人〕见《太平御览》:“《风俗通》曰:‘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縆人也。” 〔流离〕一作玻璃。
这首诗的宗旨是在强调文学(诗)的进化,反对泥古拟古,划地为牢,主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昔、今与将来的关系,有力地批判了那些盲目崇古的儒生文人把古人糟粕当成珍品、生吞活剥、模拟剽窃的错误做法。古人未必贤于今人,今人也将成为古人,而且他庄严宣告:今古之人,天生平等:“黄土同抟人,今古何愚贤?”这首诗本身就是“我手写我口”的,从内容到形式都明显地带有近代色彩。
作者是近代“诗界革命”的领袖。“诗界革命”是以冲破传统诗歌内容与形式的束缚,另辟新境界为目标的。写这首时,作者年方二十 一岁(1868年),就强烈地提出了“诗界革命”理论中的一项重要任务:诗歌要口语化。他大胆地表示要用自己的口语来从事写作,摆脱古书的束缚。语言的历史是不断发展的,今天的俗语,如果采入书册,几千年后的读者也将惊诧为古色古香的了。
除了作者自觉地注意到了“语”与“文”的统一对发展文学、启发民智和保种强国的作用外(参见他的其它论著),作者呼吁诗歌要口语化的一个重要哲学支柱,是作者近代水平的时间意识:(1)将人类的知识体系放入宇宙大秩序之中,破除了“古”的神秘性,神圣性,从而显示出僵化尊古者的愚蠢(主要体现在本诗的前半部分)。(2)把现在放入运动的时间之流中:“以我视后人,若居三代先”。“即今流俗语,我若登简编,五千年后人,惊为古斓斑。”正是这种时间观念的开放性,使其文学发展观、“我手写我口”的创新追求有了一个深刻的“逻辑起点”,使我们不能将其与那些情绪化的空喊等量齐观。
古今中外的文学革命显示了一个通则:不最后实现文体的革新,便不算最后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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