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穆
学诗浑似学参禅, 不悟真乘枉百年。
切莫呕心并剔肺, 须知妙语出天然。
学诗浑似学参禅, 语要惊人不在联。
但写真情并实境, 任他埋没与流传。
〔参禅〕《证道歌》:“寻师访道为参禅。”访问禅宗老宿,参究禅道,谓之参禅。〔真乘〕严羽《沧浪诗话·诗辨》:“禅家者流,乘有大小,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具正法眼者,是谓第一义。”这里的意思是诗道如佛法,也应为大乘小乘。“真乘”,指作诗的真谛。〔呕心并剔肺〕《新唐书·李贺传》:“每旦日出,骑弱马,从小奚奴,背古锦囊,遇所得,书投囊中。……及暮归,足成之。……母使婢探囊中,见所书多,即怒曰:‘是儿要呕出心乃已耳’”。
认为禅悟和人的审美心理相通,唐人诗文已提出这一看法。宋代禅宗流行,精通禅学的苏轼、黄庭坚等人,创作中引禅入诗,追求禅意、禅趣,在理论上也借禅理说明诗理,提出作诗如参禅,“须有悟门”。当时吴可、龚相、赵蕃等人,曾以“学诗浑似学参禅”为七绝首句,互相赓和。到了明代,仍有人“效颦”(清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卷一)。都穆的《学诗诗》从形式上看,当属这类“效颦”之作,但与吴可等人的《学诗诗》比较,就会发现,它强调的是另外的东西,甚至母宁说是反其意而用之的。
其一,首句总提学诗如学禅,第二句指出要紧的是悟入“真乘”,掌握作诗的机理。“禅宗者流,乘有大小,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唐以来在禅宗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南宗顿门。那么作诗的“真乘”是什么呢? 吴可说:“竹榻蒲团不计年”,他同时代的韩驹说:“未悟且遍参诸方”。他们强调的是“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的坐禅功夫,要诗人们在虚静中长期渐修,由搜讨古书、闭门苦吟而达“顿悟”。而都穆却说,“呕心”“剔肺”非诗法,自由“妙语出天然”。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遍参诸方”,坐“不计年”是作诗的大忌,诗应从自己的肺腑中流出,以自然浑成为妙。看来,同是以禅喻诗,他们对禅悟的理解显然不一样。
其二,仍以“学诗浑似学参禅”为首句,论证“语要惊人”的不二法门。吴可云:“自由圆成有几联?”他认为谢灵运的《登池上楼》之所以成为“惊天动地”的绝唱,是因为它有“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样圆熟的联句。谢脁曾说:“好诗流美圆转如弹丸”,苏东坡也认为好诗:“中有清圆句,铜丸飞柘弹”。这些诗人都把有无词语妥贴、完美无缺的佳句看作诗歌艺术价值高低的圭臬。而在这首诗的第二句,都穆却说:“语要惊人不在联”。“语不惊人死不休”也是都穆的追求,但这种“惊人”的效果应首先来自诗歌内容的真实:作者情感的真实和描写人生的真实。诗要即景生情,即事漫兴,直抒胸臆,信手拈出。这样写“真情与实境”,才为当行,才为本色。至于它能否流传,旷达的诗人是不屑于理会的。
这两首小诗,是都穆论诗主旨的阐释。他大讲“学诗浑似学参禅”,不过是现成地借用了唐宋以来用禅悟解释诗理的方法。他所悟出的写诗“真乘”,与参禅的心理活动相比,多了几分真诚和实在,少了几分神秘和玄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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