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鉴赏辞典·第二本·崔莺莺夜听琴杂剧·第二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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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鉴赏辞典·第二本·崔莺莺夜听琴杂剧·第二折

〔夫人上,云〕今日安排下小酌,单请张生酬劳。道与红娘,疾忙去书院中请张生,着他是必便来,休推故。〔下〕〔末上,云〕夜来老夫人说,着红娘来请我,却怎生不见来?我打扮着等他。皂角也使过两个也,水也换了两桶也,乌纱帽擦得光挣挣的。怎么不见红娘来也呵?〔红娘上,云〕老夫人使我请张生。我想若非张生妙计呵,俺一家儿性命难保也呵。

【中吕·粉蝶儿】半万贼兵,卷浮云片时扫净,俺一家儿死里逃生。舒心的列山灵、陈水陆,张君瑞合当钦敬。当日所望无成;谁想一缄书倒为了媒证。

【醉春风】今日个东阁玳筵开,煞强如西厢和月等。薄衾单枕有人温,早则不冷、冷。受用足宝鼎香浓,绣帘风细,绿窗人静。


可早来到也。

【脱布衫】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隔窗儿咳嗽了一声,[红敲门科][末云]是谁来也?[红云]是我。他启朱唇急来答应。


[末云]拜揖小娘子。[红唱]

【小梁州】则见他叉手忙将礼数迎,我这里“万福,先生”。乌纱小帽耀人明,白襴净,角带傲黄鞓。

【幺篇】衣冠济楚庞儿俊,可知道引动俺莺莺。据相貌,凭才性,我从来心硬,一见了也留情。


[末云]“既来之,则安之。”请书房内说话。小娘子此行为何?[红云]贱妾奉夫人严命,特请先生小酌数杯,勿却。[末云]便去,便去。敢问席上有莺莺姐姐么? [红唱]

【上小楼】“请”字儿不曾出声,“去”字儿连忙答应;可早莺莺根前,“姐姐”呼之,喏喏连声。秀才每闻道“请”,恰便似听将军严令,和他那五脏神愿随鞭镫。

[末云]今日夫人端的为甚么筵席? [红唱]

【幺篇】第一来为压惊,第二来因谢承。不请街坊,不会亲邻,不受人情。避众僧,请老兄,和莺莺匹聘。[末云]如此小生欢喜。[红唱]则见他欢天喜地,谨依来命。

[末云]小生客中无镜,敢烦小娘子看小生一看何如? [红唱]

【满庭芳】来回顾影,文魔秀士,风欠酸丁。下工夫将额颅十分挣,迟和疾擦倒苍蝇,光油油耀花人眼睛,酸溜溜螫得人牙疼。[末云]夫人办甚么请我?[红唱]茶饭已安排定,淘下陈仓米数升,炸下七八碗软蔓青。

[末云]小生想来:自寺中一见了小姐之后,不想今日得成婚姻,岂不为前生分定? [红云]姻缘非人力所为,天意尔。

【快活三】咱人一事精,百事精;一无成,百无成。世间草木本无情,自古云:“地生连理木,水出并头莲。”他犹有相兼并。

【天子】休道这生,年纪儿后生,恰学害相思病。天生聪俊,打扮素净,奈夜夜成孤另。才子多情,佳人薄幸,兀的不担阁了人性命。〔末云〕你姐姐果有信行?〔红唱〕谁无一个信行,谁无一个志诚,恁两个今夜亲折证。

我嘱咐你咱!

【四边静】今宵欢庆,软弱莺莺,可曾惯经。你索款款轻轻,灯下交鸳颈。端详可憎,好煞人也无干净!

〔末云〕小娘子先行,小生收拾书房便来。敢问那里有甚么景致? 〔红唱〕

【耍孩儿】俺那里落红满地胭脂冷,休辜负了良辰美景。夫人遣妾莫消停,请先生勿得推称。俺那里准备着鸳鸯夜月销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乐奏合欢令,有凤箫象板,锦瑟鸾笙。

〔末云〕小生书剑飘零,无以为财礼,却是怎生? 〔红唱〕

【四煞】聘财断不争,婚姻自有成,新婚燕尔安排定。你明博得跨凤乘鸾客,我到晚来卧看牵牛织女星。休傒幸,不要你半丝儿红线,成就了一世儿前程。

【三煞】凭着你灭寇功,举将能,两般儿功效如红定。为甚俺莺娘心下十分顺,都则为君瑞胸中百万兵。越显得文风盛,受用足珠围翠绕,结果了黄卷青灯。

【二煞】夫人只一家,老兄无伴等,为嫌繁冗寻幽静。〔末云〕别有甚客人?〔红唱〕单请你个有恩有义闲中客,且回避了无是无非窗下僧。夫人的命,道足下莫教推托,和贱妾即便随行。


〔末云〕小娘子先行,小生随后便来。〔红唱〕

【收尾】先生休作谦,夫人专意等。常言道“恭敬不如从命”,休使得梅香再来请。〔下〕

〔末云〕红娘去了,小生拽上书房门者。我比及到得夫人那里,夫人道;“张生,你来了也,饮几杯酒,去卧房内和莺莺做亲去!”小生到得卧房内,和姐姐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觑他云鬟低坠,星眼微朦,被翻翡翠,袜绣鸳鸯;不知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笑云〕单羡法本好和尚也:只凭说法口,遂却读书心。〔下〕

紧接上一场夫人预约张生赴宴之后,本场便通过红娘奉夫人之命来“请宴”时的主唱,以及张生在赴宴前夕的独特表演,成功地完成了相关的艺术使命:

第一、由明智而通达的红娘这个旁观者、局外人的公正评赞,强调了张生在普救解危中的重大功绩,进而突出了崔张婚恋的本乎情理、合乎道义,应当庆贺。这在艺术上又产生了两大效应:

一是从红娘身上显示出的对张生请兵解危的感激、喜庆之情,经过神采飞扬的渲染,从正面作了热气腾腾的蕴蓄,这就为随后夫人赖婚的无情悖理和冷峻压抑,预作了有力的反铺垫,产生出强烈的戏剧效果。

二是真实而生动地表现出红娘性格的有机发展:随着生活际遇的变迁和亲身经历的独特感受,她由从前对张生的“抢白”、揶揄,到此刻对张生的感佩、钦敬;由寺警时对崔张爱情的初步关心,到本场对崔张喜事的真切同情和热忱赞助,这一切都合乎逻辑地转进自然、气韵感人,为随后她撮合出“听琴”好戏预伏了脉线。

所以,王实甫写红娘一上场就说道:“我想若非张生妙计呵,俺一家儿性命难保也呵。”并进而在[粉蝶儿]中唱道:由于张生搬兵请将,遂能于刹时间如风卷浮云似地把围寺掳掠的半万贼兵一下子扫除干净。因此要开心地陈列山珍海味、摆设美筵佳宴,专请张生来畅怀欢饮。既然钦敬张生的胆识才性,感戴张生的救命恩情,那就该成全张崔二人的美满婚姻——因此呵,张生求友借兵的“一缄书倒为了媒证”。直到红娘即将下场,仍在唱[三煞]时强调张生的“灭寇功,举将能”,并在唱[二煞]时再次面向张生真诚地抒发“单请你个有恩有义闲中客”的挚情。

有了感恩、钦敬的心理趋向,就会自然地导致相应的审美意念。所以,从[脱布衫]曲开始,经[小梁州]直至[么篇]曲,红娘连续表达了对张生形态美和才性美的赞赏。首先演唱了张生书房的幽雅静谧:没有行人,不闻喧哗;绿色的苍苔上点缀着清凉透彻的露珠,可见无尘灰之污染、脱世俗之冗杂。随后以“朱唇”突出张生健康活泼的青春气息,辅之以“乌纱小帽耀人明,白襴(lan,白细布袍衫)净(洁净),角带傲黄鞓(ting,黄皮腰带上装饰的兽角亮晶晶)”的描摹,凸现出青年书生潇洒俊秀的鲜明形象。值得玩味的是,[幺篇]曲所唱“据相貌、凭才性,我从来心硬,一见了也留情”,后人有过误会,在后世的舞台上曾有人故意扮演红娘和张生眉来眼去,乃至打情骂俏。这其实委屈乃至丑化了红娘;红娘本没有这般轻佻浅薄的品性。(明代李日华《南西厢记》在“白马解危”后、“遣婢请生”前,无端穿插了一场“排宴唤厨”的戏,让红娘在厨子面前打牙犯嘴、咬文嚼字,已属冗赘无聊;而明代陆采《南西厢记》于“邀谢”戏中竟然表演红娘在请张生赴宴时居然向张生勒索“赏赐”;张生答应送她“细网巾一百顶”,还说怕红娘“孤老多,要做表记”,更为荒唐败兴。)《西厢记》这里红娘之所以如此激动地唱赞张生,是红娘特意以自己虽然“心硬”却对张生禁不住“也留情”的特殊心态,有力地反衬和渲染张生确乎相貌俊俏、才性喜人,确乎值得莺莺的真情相爱,莺莺跟他的爱情确乎幸福、美好得令人羡慕。字里行间洋溢着红娘为崔张婚事由衷的庆幸与欢欣;并非表现红娘自己对张生有什么爱慕之情。而且,就在这种为崔张之欢欣而欢欣的情境中,接着她还是忍不住善意嘲笑张生“酸溜溜螫得人牙疼”!可见红娘依然是既热情又泼辣,既纯朴而又风趣的好姑娘。她的唱词从侧面生动地烘托了张生的美好形象,这既服从于整个作品赞颂美好爱情和幸福婚姻的基本主题,又有力地反激出红娘对夫人尔后赖婚的愤慨和对张生失恋的同情,从而为她随后将充当崔张婚恋“撮合山”的表演作了预示。

第二、通过红娘风趣、诙谐的唱词和道白,以及张生亦庄亦谐的生动表演,鲜灵地活现了张生在赴宴前的急切盼待之状和欢欣激动之情。这既显现了张生心性的可爱,又渲染了崔张婚恋的可喜,并进而谱写了一曲青春美、爱情美、人性美的颂歌。

张生一出场就焦急地自问自答:该来“请我”的红娘,“却怎生不见来?我打扮着等他”。接着,用皂角、换水而使劲擦洗云云,这些语言及其描摹的具象,活现出他那一片志诚之心;同时,“两个”“两桶”加“光挣挣”的铺排,又夸张得一似他自身的风魔情状,不禁令人会心微笑。于是,一见红娘到来,他就急忙上前“拜揖小娘子”——一副谦恭之态,一腔欢迎之情,活脱于纸面,更逗笑了观者。还有可笑的是,他明知红娘为何而来却要故意问道:“小娘子此行为何?”他知道夫人为什么办筵席,却还要明知故问:“端的为甚么筵席?”让红娘一一作答以进一步满足他心理上的快慰,并同时泄露出他潜意识中的企盼和焦虑。更为有趣的是刚听到满意的答复,就急忙答应“便去,便去”,旋即又问:“席上有莺莺姐姐么?”于是自然地引起红娘〔上小楼〕一段以曲绘形、出神入化的绝妙演唱:“‘请’字儿不曾出声,‘去’字儿连忙答应;可早莺莺根前,‘姐姐’呼之,诺诺连声。……”既活灵活现地唱出了张生的心痒难熬和情极意浓,真是喜态可掬、憨态可亲,其热闹情状跟刚才红娘〔脱布衫〕所唱张生书房内外的幽雅僻静之景,形成强烈的反比衬,从而浓郁了舞台气氛,增添了戏剧情味;又有机地透示了红娘对崔张婚事的热忱评赏和衷心欣慰。紧接着顺流一宕,生发出傻角张生特有的典型细节——正儿八经、谦虚恭敬地问红娘:“小生客中无镜,敢烦小娘子看小生一看何如?”——这又是王实甫推《董西厢》之陈而出喜剧艺术之新的神采之笔。《董西厢》写张生“梳裹箱儿里取明镜,把脸儿挣得光莹”,这种取镜自照的动作,不仅一般化,而且平庸化,远不如《西厢记》这里倩人代镜的描写显得新奇别致而富有个性色彩,因其适应了观众审美心理中求新心理的要求,故而更浓于喜剧的谐谑美。果然,张生这特异之问招来了红娘的戏谑之词——[满庭芳]:左顾右盼地观赏自己的身影,你这个读书入迷的才子呵,你这个咬文嚼字的穷酸,你下功夫把头面打扮得十分洁净,连苍蝇在上面都憋不住会摔倒;你那亮晶晶的面孔油光光耀得人眼花,却也酸溜溜螫得人牙疼——一曲俏皮的调侃之词,既赞美了张生文才与相貌的可喜可亲,又奚落了张生所受封建教养和所染贵族气习的迂拙可笑,令人忍俊不禁;随后,应张生“办甚么请我”之问,红娘用夸张的嬉戏之词答以淘下老陈米几大升、炸下芜青菜七八碗。由于老陈米和芜青菜都是贫寒百姓的日常食物而非富贵人家喜庆宴席的美味佳肴,就更引得人捧腹大笑。由于好心的红娘虽语带嘲讽却谑而不虐,所以憨厚的张生益发自以为喜事在即而沉浸在欢欣之中,不由得发出舒心的感慨:说自己与莺莺“得成婚姻,岂不为前生分定”——这不是剧作家在宣扬封建的命定论,而是以天公巧安排、崔张本匹配的意蕴,透示张生对此姻缘的自我满足和自我欣慰。同样,红娘接着说他们的婚配“非人力所为,天意尔”,也是强调这好端端的姻缘乃是本该如此的,犹如说是天造地设的一般。红娘并不真的否定“人力所为”,所以她随后就为张生出谋划策、为崔张传书递简,并为玉成崔张姻缘而自甘吃苦、智勇兼施地向夫人展开斗争。事物往往相反而相成。剧作家适当让人物穿插一些口不应心或言行不符的表演,正巧妙地使作品泛溢出平凡而绮丽的生活气息,使人物折射出多方面的个性色彩,而激荡出活跃而新鲜的喜剧韵味。为了突出崔张婚恋的天然合理,紧接着[快活三]曲子以“咱人一事精,百事精”的流行成语,唱出了红娘的聪慧伶俐;随即由红娘这个精通人情事理的明智人进而唱出:本属“无情”之物的草木们,还有相匹配的呢——正如古人所说(按自然的运转规律和天赋的化育所致):地上也生有连理木、水里亦长出并头莲。(言下之意是更何况多情重义、心心相印的崔张呢——他们本就该匹配成对!)[朝天子]曲词,先以张生的“聪俊”可爱却又“孤另”可怜作一铺垫,旋以“才子多情,佳人薄幸”作一逆转,所谓“薄幸”指薄情、负心、无情、寡意;此处含有女方因主观或客观原因而辜负了男方——硬以封建礼法悖天理、逆人情地拆散美满姻缘——怎么不害了人性命呢?!而谁无信行(讲信用)、谁不志诚云云,既是对张生的宽慰、对莺莺的赞赏,又寓含着对未来老夫人赖婚的抨击。

崔张婚恋之所以值得欢庆、赞美,不仅在于张生的“灭寇功”、人品好,也还在于他们的情恋本身和婚配过程都具有高雅的美致。[四边静]既唱出了好红娘对张生的善良嘱咐,对莺莺的热忱关切,也蕴涵并预示着崔张这对有很高文化素养、有优美道德情操的青年,在燕尔新婚中软玉温馨的亲昵美。本折前面[醉春风]和后面[耍孩儿]等曲子,则通过红娘欢腾酣畅的预想形式,从华贵热闹的新婚盛典,到新婚青年柔情蜜意的良宵之乐,再次渲染出幸福婚姻的美致和情韵,真所谓“好煞人也无干净”——这男女欢会呵,好喜煞人也,美滋滋没完没了!王实甫喜剧中这种青春美、爱情美、人性美的描摹和颂赞,催人向往,令人销魂。俄国十九世纪伟大文学家普希金说得好:“假定的环境中的热情的真实、感受的逼真——这就是我们的智慧所要求于剧作家的东西。”(《论民众戏剧和戏剧〈玛尔法女市政长官〉》)王实甫正是这种以其感人意境昭示出宝贵热情和高超智慧的伟大剧作家。

王实甫不愧为“才情富丽”的“辞家之雄”(明·何良俊),《西厢记》不愧为“情词之宗”(明·凌濛初)的一代绝唱。在红娘为崔张预先于想象中铺排了既华贵热闹又温馨柔美的婚礼之后,紧接着却陡然地笔势一跌,仿佛热气去而冷气生——只见张生随即问道:“小生书剑飘零,无以为财礼,却是怎生?”这就再一次显示了张生不以贫贱为耻、却因对所爱者无所馈赠而为愧的“志诚”与钟情;红娘随即不假思索地回敬道:“聘财断不争,婚姻自有成”;“凭着你灭寇功、举将能,两般儿功效如红定”,再一次显示了红娘不趋炎、不势利,重恩德、重情义的美好形象。这一段对白与演唱,不仅为随后夫人的无情无理赖婚预作了绝妙的反衬和铺垫,而且跟戏末郑恒争婚时以富骄人、借势压人的丑恶表演,形成前后比照、遥相映衬的卓越效果,从而拓深了戏剧意蕴,强化了喜剧情致。至此,剧作家笔致又一逆转:张生“拽上书房门”,在个人的小天地中,舒展着“不曾娶妻”者青年书生的新婚幻想曲,一派天真烂漫之气,令人含笑颔首;殊不知,他越想得美妙,人越感到欢喜,也越是增添着随后夫人赖婚带来的沉重压抑和巨大痛苦。

汤显祖十分看重这种情节安排的戏剧性效果,在《三先生合评元本北西厢记》中,他对这折戏的总批是:“先将请宴一出,虚描宴中情事,后出停婚,只消尽摹乍喜乍惊之状。有此出,后出便省多少支离——此词家安顿法。”所谓安顿法,即抑扬法,蓄势法,就是为戏剧高潮的到来,积蓄气势。作者特意在戏剧高潮“赖婚”之前,安排了这出“请宴”,极写张生的欢快之情,让他乐到了顶点,即欣喜若狂之际,“于纸缝里活跳出来”(金圣叹语),却突然出现了赖婚,从而,构成鲜明对比和强烈的反跌,激化矛盾,使高潮的出现令人惊心动魄!于此可见,《西厢记》不愧为我国古典戏曲史上以抑扬、蓄热突现戏剧高潮的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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