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名著·杂剧编·王实甫·破窑记(第一折)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中国古代戏曲名著鉴赏辞典·杂剧编·王实甫·破窑记(第一折)

宋朝时,洛阳富豪刘员外搭起彩楼,让女儿月娥抛绣球招亲。穷书生吕蒙正和寇准居住在城外破瓦窑中,风闻此事,前往观看,准备等刘家招了良婿之后作诗庆贺,赚些钱钞。绣球恰巧掷在吕蒙正头上,选中穷书生为婿。刘员外嫌蒙正贫寒,拒不认亲,而刘小姐则非他不嫁。刘员外脱下女儿的衣服首饰,将二人赶出家门。夫妇居住在破窑中。日子十分恓惶。刘员外夫妇来看女儿,百般引诱,软硬兼施,逼迫女儿回家。刘小姐始终不肯屈服。吕蒙正到白马寺化斋,遭到长老侮弄,于是,发愤上进。寇准携吕蒙正上京应试,一举及第。他得官归来,两次试探月娥,月娥对丈夫一往深情,不改初衷。吕蒙正讲明真情,夫妇二人苦尽甘来。白马寺长老一改故态,刘员外也前去认亲。吕蒙正夫妇拒不相认。正好寇准来到,说明刘员外当初因为怕吕蒙正在家贪图享乐,误了功名,故意不认他,并暗中使寺中长老也不理睬,促使他发愤上进。道明是非曲直,于是翁婿父女欢好团聚。



(冲末扮刘员外领家童上,云) 僧起早,道起早,礼拜三光天未晓; 在城多少富豪家,不识明星直到老。老夫姓刘,双名仲实,乃洛阳人也。我有万百贯家缘过活,别无儿郎,止有个女孩儿,小字月娥,不曾许聘他人。我如今要与女孩儿寻一门亲事,恐怕不得全美,想姻缘是天之所定,今日结起彩楼,着梅香领着小姐,到彩楼上抛绣球儿,凭天匹配,但是绣球儿落在那个人身上,不问官员士庶、经商客旅,便招他为婿。那绣球儿便是三媒六证一般之礼也。家童,你和梅香说,着她同小姐上彩楼,抛了绣球儿,便来回我的话,休要误了喜事。则等俺女孩儿成就了亲事,称老夫平生之愿也。老夫且去后堂中安排下筵席,与孩儿庆贺。你疾去早来,着老夫欢喜者。(下) (外扮寇准同吕蒙正上,寇准云) 曾读前书笑古今,耻随流俗共浮沉; 终期直道扶元化,敢为虚名役片心。小生姓寇名准,字平仲。这兄弟姓吕名蒙正,字圣功。俺二人同堂学业,转笔抄书,空学成满腹文章,争奈一贫如洗,在此洛阳城外破瓦窑中居止。若论俺二人的文章,觑富贵如同翻掌。争奈文齐福不至。兄弟,我闻知在城刘员外家结起彩楼,要招女婿,咱二人走一遭去来,等他家招了良婿之时,咱二人写一篇庆贺新婿的诗章,他家必不虚负了咱。但得些小钱钞,就是咱一二日的盘缠。咱二人同走一遭去。(吕蒙正云) 哥哥,说的有理。不索久停久住,同哥哥走一遭去来。(寇准云) 俺同去来。(同下。) (正旦领梅香上,云) 妾身姓刘,小字月娥,年长一十八岁,为因高门不答,低门不就,因此上未曾成其配偶。今日父亲结起彩楼,教我抛绣球儿,凭天匹配。梅香,咱上的这彩楼,你看那官员士庶、经商客旅,做买做卖的,端的是人稠物穰也。(梅香云)姐姐,父亲的严令,教姐姐抛绣球儿,凭天匹配。你可也休差抛了绣球儿,剩下的与我招一个,可是携带咱。(正旦云) 我自有个主意。(二净扮左寻、右躲上,左寻云) 柴又不贵,米又不贵,两个傻厮,恰好一对。俺两个一个是左寻,一个是右躲,打听的这刘员外家女孩儿要招女婿,结起彩楼,抛绣球儿。则说那小姐生的好,凭着咱两个这般标致,拟定绣球儿是我每不避驱驰,俺走一遭去来。(寇准同吕蒙正上,寇准云) 兄弟也,来到这彩楼底下了,咱看那小姐抛绣球儿咱。(正旦云) 梅香,你将绣球儿来者。(梅香云) 姐姐,绣球儿在此。(正旦云) 你看我那父亲,恐怕差配了姻缘,故结彩楼,教我抛绣球儿。以择佳婿也呵。(唱)

【仙吕点降唇】则我这好胜爷娘,故意娇养,如花样,招配新郎,卷翠廉在妆楼上。

【混江龙】 凭栏凝望,猛然间回首问梅香。(梅香云) 姐姐,你问我些甚么? (正旦唱) 见二人衣冠齐整,鞍马非常,能赏个守蓝桥饱醋生,料强如误桃源聪俊俏刘郎,挤眉弄眼,俐齿伶牙,攀高接贵,顺水推船,小则小偏和咱厮强。不尘俗模样,穿着些打眼目衣裳。

(净做走科,云) 真个一个好小姐,你把那绣球儿抛与我罢。(梅香云) 姐姐,你看兀那两个,穿的锦绣衣服,不强如那等穷酸饿醋的人也。(正旦云) 梅香你哪里知道也。(唱)

【油葫芦】 学剑攻书折桂郎,有一日开选场半间儿书舍换做都堂。想韩信偷瓜手,生扭做了元戎将; 传说那筑墙板,翻做了头厅相; 想当初王鼎臣姜吕望,那鼎臣将柴担子横在肩头上,太公八十岁遇着文王。

(梅香云) 姐姐,等的到八十岁,可老了也,(正旦云) 梅香,可不道君子人待时守分也。(唱)

【天下乐】 岂不闻有福之人不在忙,我这里参也波详,心自想,平地一声雷震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不道寒门生将相。

(梅香云) 姐姐,好早晚了也呵,兀的不是绣球儿。你有甚么言语,嘱咐这绣球儿咱。(正旦做接绣球在手科,唱)

【金盏儿】 绣球儿你寻一个心慈善,性温良,有志气,好文章,这一生事都在你这绣球儿上。夫妻相待贫和富有何妨? 贫和富是我命福,好共歹在你斟量。休打着那无恩情轻薄子,你寻一个知敬重画眉郎。

(正旦做抛绣球科) (吕蒙正云) 哥哥,你看那小姐,绣球儿抛在我跟前了。(寇准云) 兄弟,敢这绣球儿误落在你怀中。咱且走在一边伺候,看员外怎生处断。(净云) 绣球儿也,抛与了别人,我和你等些什么,咱两个一人唱一句,去了罢。(大净唱)

【金字经】 绣球儿今日个打着一个穷秀才,(二净唱) 气的区区泪满腮,泪满腮 (大净唱) 也是他缘分该,(二净唱) 休相怪,(大净唱) 咱拽着尾巴归去来。(同下)

(梅香云) 姐姐,抛了绣球儿,咱回父亲话去来。(同下) (刘员外领杂当上,云) 灵鹊檐前噪,喜从天上来,这梅香好不会干事也,领着小姐抛绣球儿。去了一日,如何不见来回话。(正旦同梅香上,见科,梅香云) 父亲,小姐招了女婿也。(刘员外云)在哪里? 着过来。(梅香去) 得绣球的过来。(寇准同吕蒙正见科,寇准云) 兄弟,咱则在这门首伺候着,兀的不呼唤你哩。(梅香云) 兀那秀才,你过去拜丈人去。(吕蒙正见刘员外科,刘员外云) 他是谁? (梅香云) 则他是新招的女婿吕蒙正。(刘员外云) 孩儿也,放着官员人家财主的儿男不招,这吕蒙正在城南破瓦窑中居止,咱与他些钱钞,打发回去罢。(正旦云) 父亲差矣,一向说绣球儿打着的,不管官中士庶贫富之人,与他为婚。既然抛着他了,父亲,您孩儿情愿跟将他去。(刘员外云)孩儿,则怕你受不的苦。(正旦云) 您孩儿受的苦。好共歹,我嫁他。(杂当云) 员外,小姐既要嫁他,依着他罢。小姐,他那破瓦窑中,你敢住不的么? (正旦唱)

【醉中天】 者莫他烧地权为炕,凿壁借偷光,一任教无底砂锅漏了饭汤; 者莫是结就蜘蛛网,土炕芦席草房,哪里有绣帏罗帐,(刘员外云) 你再思想咱。(正旦唱) 您孩儿心顺处便是天堂。

(刘员外怒云) 小贱人,我的言语不中听,你怎生自嫁吕蒙正。梅香,将她的衣服头面,都与我取下来,也无那奁房断送,她受不过苦呵,她必然来家也。则今日离了我的门者,着她去。(吕蒙正云) 咱两口儿,辞别了父亲去来。(杂当云) 倒好了你也。(出门见寇准科,云) 您兄弟来了也。(寇准云) 如何? 你见员外,说什么来? (吕蒙正云) 他嫌小生身贫无倚,又无奁房断送,将小姐的衣服头面,尽数留下,赶将俺两口儿出来了。(寇准云) 这般呵,小姐眼里有珍珠,你若得官呵,小姐便是夫人县君。您两口儿先回去,我便来也。(吕蒙正云) 小姐,则怕你受不的苦楚么。(正旦云) 我受的苦,受的苦。(唱)

【尾声】到晚来月射的破窑明,风刮的蒲帘响,便是俺花烛洞房。实丕丕家私财物广,虚飘飘罗锦千箱。守着才郎,恭俭温良,憔悴了菱花镜里妆。我也不恋鸳衾象床,绣帏罗帐,则住那破窑风月射漏星堂。(同下)

(寇准云) 这家为富不仁、薄俗之情,我若不过去,将我似甚么人看成。(寇准见刘员外科。刘员外云) 下次孩儿每,窘这叫化的来俺这里,怎的? (杂当云) 知他又来怎的? (寇准云) 谁是叫化的? 我是你新招的女婿吕蒙正之兄长寇平仲是也,我是你亲家伯伯哩! (刘员外云) 我有这等亲家伯伯,愁什么过活。(杂当云) 甚么亲家伯伯,你也则是个穷秀才。(寇准云) 今日以得良婿,乃天下之喜事也,何怒之有? (刘员外云) 你看那穷嘴饿舌头,一壁去。(寇准云) 是何言语? 硁硁小人哉! 尔以贫富而弃骨肉,婚嫁而论财礼,乃夷虏之道也。古者男女之俗,各择德焉,不以其财为礼。我辈今日之贫,岂知他日不富; 尔等今日之富,安知他日不贫乎? 古语有云: 见贫休笑富休夸,谁是常贫久富家? 秋到自然山有色,春来哪个树无花? 哎,我是你亲家伯伯哩! (做出门科) 诗曰: 状貌堂堂似北辰,面如明镜色如银; 可怜此等无情物,则识衣衫不识人。自此去后,难可复言,我再过去。(又见刘员外科,云) 哎,我是你亲家伯伯哩! (刘员外云) 这厮又来了,这厮穷酸饿醋,我不听他。(寇准云) 我辈乃白衣卿相,时间不遇。俺且乐道甘贫,何言责其贫贱? 圣人云:富舆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便似那石中隐玉蚌含珠,五色光明射太虚。人怀才艺终须贵,腹有文章志有余。君子守贫时未遂,男儿不遇气长吁。有朝但得风雷迅,方表人间真丈夫。哎,我是你亲家伯伯。(出门科) 诗曰: 得受贫时且受贫,休将颜色告他人。梧桐叶落根须在,留着枝梢再等春。我待不过去,气破我肚皮。我再过去。(再见科,云) 哎,我是你亲家伯伯。(杂当云) 你怎么又来了? (刘员外云) 这厮又来了,走将来,絮絮聒聒的,我不听他这穷言饿语的。(寇准云) 公之富不可尽用,我之贫不可尽欺。非是我用言分劈,藐视俺贤哉娇客。我本是受齑盐一介寒儒, 隐风雪八员宰相, 有一日步青霄折桂蟾宫,跨青鸾钓鳌北海,卧重裀天下名知,食列鼎家门尽改,袅吟鞭满马春风,横宝带衣襟香霭,云飞般伞盖高张,雁翎般公人齐摆,黄阁中功显十年,青史内名标万载,那其间富贵荣华,(杂当云) 敢又是亲家伯伯。(寇准打背推科,云) 这厮搀了我的。诗曰: 你富俺贫未定,一朝转过时运。他年金榜标名,我着你认的寇准蒙正。(下) (刘员外云) 那穷厮去了么? (杂当云) 去了也。(刘员外云) 无甚事,后堂中饮酒去来。自恨我胡为胡做。抛绣球招婿聘妇,可可的打着个贫子,禁不的他穷酸饿醋。(下)



三光: 日、月、星。又以日、月、五星合称三光。《史记·天官书》:“衡,太微,三光之廷。”《索隐》“三光,日、月、五星也。”士庶: 士人与庶民,即读书人与贫民百姓。元化: 旧时称颂帝王的德化。折桂: 晋郗诜举贤良对策列最优,自谓“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见《晋书·郗诜传》。故后称登科为折桂。都堂: 官署名。唐制尚书令有大厅,在尚书省之中,谓之都堂。傅说 (yue悦): 商代殷高宗的贤相。相传当初他在傅岩为人建筑房舍,家里很穷。武丁访得,举以为相。头厅相: 顾肇仓 《元人杂剧选》注:“头厅相——或作头庭相。指宰相,大官。”鼎臣: 指三公重臣。《后汉书·李膺传》:“顷闻上帝震怒,贬黜鼎臣。”李贤注:“上帝谓天子,鼎臣即陈蕃。”姜吕望: 姜姓,吕氏,名望,又名尚。俗称姜子牙。画眉: 汉代张敞和妻子的感情很好,时常给其妻画眉,当时盛传于长安。事见 《汉书·张敞传》。后来传为夫妻恩爱的典型。壁借偷光: 旧题汉刘歆《西京杂记·二》:“匡衡字稚圭,勤而无烛,邻舍有烛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以书映光而读之。”后遂以凿壁偷光为家贫苦读之典。白衣卿相: 唐人报重进士,宰相多由进士出身,推重进士称为白衣卿相,言身为白衣之人,而有卿相之资。蟾宫: 比喻科举考试得中。李中 《送黄秀才》:“蟾宫须展志,渔艇莫牵心。”列鼎: 鼎为古代食器,列鼎谓陈列盛馔。黄阁: 汉代丞相听事阁,汉以后三公官署厅门涂黄色、故称黄阁。



《破窑记》是王实甫除 《西厢记》之外,又一部以描写青年男女爱情婚姻为题材的古典戏曲作品。流传颇广,不断被改编,搬上舞台演出,具有经久不衰的艺术生命力。

此为旦本戏,以刘月娥为主角,演述了富家小姐刘月娥与贫寒书生吕蒙正的婚姻故事,表现了主人公不以贫富择婿、不以贫贱易心这一反封建门阀观念和世俗思想的婚姻观,在旧时代产生了积极的意义。

戏一开始,刘月娥上彩楼抛绣球招婿。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凭天匹配”。即使如此,我们的主人公也“自有主张”。也就是说,刘月娥自有她的择婿标准。在抛绣球之际,丫环梅香说,“姐姐,你看兀那两个,穿的绵绣衣服,不强如那等穷酸饿醋的人也”?刘小姐却不这样看,她认为择夫选婿,贫与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选一个心底良善,性格温和,有才华有志气,象汉代的张敞那样珍重夫妻感情的如意郎君。在抛绣球时,刘月娥思忖道:“绣球儿你寻一个心慈善性温良,有志气好文章。这一生事都在你这绣球儿上。夫妻相待贫和富有何妨?贫和富是我命福,好共歹,在你斟量,休打着那无恩情轻薄子,你寻一个知敬重画眉郎。” (一折 【金盏儿】) 这样,当绣球儿落在穷书生吕蒙正身上时,既有其偶然性,又正中刘月娥的下怀。选择这样一个贫寒书生作夫婿,刘月娥面临着双重困难: 一是她自己能否真正受得了穷和苦; 一是父母的反对、阻挠和破坏。

“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 (谢枋得 《叠山集·送方伯载归三山序》及郑思肖: 《心史·大义略序》)。在“儒人颠到不如人”的元代社会,知识分子地位相当低下。刘月娥原是富家小姐,一旦下嫁贫穷的读书人即为下层妇女。从戏剧中可以看出,我们的主人公在她的爱情选择中已经表露对此有充分认识。“者莫他烧地权为炕,凿壁借偷光,一任教无底砂锅漏了饭汤。者莫是结就蜘蛛网,土炕芦席草房,那里有绣帏罗帐?您孩儿心顺处便是天堂。” (一折 【醉中天】) 在婚姻问题上,她要选择对方的人品,而不是对方的财产地位。她看重的是对方的性情心地、文章志气。只要夫妻相爱,情投意合,生活再苦,也是幸福的。“心顺处便是天堂”,表现出反对封建门阀观念的思想。“到晚来月射的破窑明,风刮的蒲帘响”。(一折 【尾声】) 刘月娥被父亲赶出家门,她“不恋鸳衾象床,绣帏罗帐,则住那破窑风月射漏星堂”,跟随吕蒙正居住在破烂不堪的寒窑,即使生计一无着落,她把寒窑当作“花烛洞房”,当作她的“天堂”。吕蒙正每日在街市上“搠笔为生”,还不得不到白马寺赶斋以度苦日。他受尽了羞辱,无颜回家见妻。刘月娥不改初衷,体贴谅解丈夫,“做下碗热羹汤”,准备给丈夫驱寒。刘员外夫妇带着一套衣服一份香美茶饭来看望女儿,让女儿穿好的吃好的,给吕蒙正穿旧的吃歹的。刘月娥却说:“常言道夫妻是福齐,俺两口儿过日月,着他独自落便宜,怎肯教失了俺夫妻情道理。” (二折 【倘秀才】) 虽然他们的处境比孔子门生颜回的清贫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仍视这人不堪居的寒窑胜过“兰堂绿窗朱户”。她与蒙正相濡以沫、同命运共患难,表现出任劳任怨的高贵品质。吕蒙正上京应试,刘月娥为了激励丈夫,在送行时说,“你金榜无名誓不归”,“你若提一个瓦罐还家来,我可也怨不的你”。丈夫赶考十年不归,刘月娥守破窑一日不改其志。即使媒婆哄骗她吕蒙正已死,并用金钗衣饰诱劝她另行改嫁,刘月娥仍然不肯转移对吕蒙正的情感注意力。当然,刘月娥选择吕蒙正,也包含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发迹的希望 (这在剧本中亦时时表现出来),但这不是主要的,更不是唯一的。刘月娥这个艺术形象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她没有把功名富贵当作她生活的全部目的。所以,当一举及弟的吕蒙正佯装不曾得官、落魄而归,猛然出现在刘月娥的面前时,她并没有埋怨和嫌弃,反而安慰丈夫,“但得个身安乐还家重完聚,问甚么官不官便待怎么!” (三折 【普天乐】)。刘月娥对能再见到自己的丈夫感到万分欣喜。对她来说,等待了十几年,此时唯有丈夫比功名更重要。两人能够重新团圆,相厮守着过日子,这胜过高官厚禄,胜过世间一切东西,表现出刘月娥对吕蒙正感情的纯真完美和始终如一。而且,在刘月娥看来,即使得官又能怎么样呢?张良得官不可谓小也,但落得弃官隐退的命运;陶潜和范蠡还不是归隐田园、遁迹吗! 只有夫妻恩情才是地久天长。刘月娥对丈夫的这份纯真感情炽热到那般程度,以致于让丈夫衣衫蓝缕的佯装之相蒙骗了她,使她信以为真,还对丈夫脱掉麻衣后显露出来的珠宝倍感怀疑。作者这喜剧性的一笔,曲尽其妙地刻画出刘月娥的善良和坚贞。

面对父母的反对、阻挠和破坏,刘月娥展开有理有节的斗争。她选中吕蒙正,刘员外不同意,对月娥说,“孩儿也,放着官员人家财主的儿男不招,这吕蒙正在城南瓦窑中居止,咱与他些钱钞,打发回去罢”! 刘月娥对父亲的食言行为极为不满,据理力争,绝决地说,“父亲差矣,一向说绣球儿打着的,不管官员士庶贫富之人,与他为婚。既然抛着他了,您孩儿情愿跟将他去”。刘员外以生活艰苦相警告,阻止刘月娥的选择,刘月娥说,“您孩儿受的苦,好共歹,我嫁她”。劝说无效,刘员外便下令让丫环拿下刘月娥的衣服首饰,把女儿赶出家门。即便如此,她也不肯让步屈服。刘员外进而软硬兼施逼迫女儿回家,拆散这桩婚姻。为了达到目的,他以断绝父女关系相威协,并不惜打碎女儿仅有的家什。刘月娥依旧不肯回头。吕蒙正发迹后,刘员外前来认亲,她拒不相认。剧本中刘月娥自始到终对刘员外的封建世俗观念进行了强烈的反抗和斗争,捍卫和维护了自己的爱情婚姻和生活幸福。

与 《西厢记》 中的崔莺莺相比,《破窑记》中的刘月娥自然没有崔莺莺形象那样丰满和绚丽多彩,也似乎没有崔莺莺那般灵动俏丽。但是,她的善良果决、对于夫妻恩情的忠诚坚贞和始终如一,她的不以贫贱易心的性格特征比起崔莺莺来则要更鲜明。特别是在她那句“心顺处便是天堂”的话语里,实际上包含了她自身不同于流俗的独立判断和朦胧的个性意识。剧本把刘员外的所作所为,写成是为了激发吕蒙正发愤上进,从主观上满足了剧作者以大团圆结局的善良美好的愿望,而从客观艺术效果上看,则削弱了对嫌贫爱富思想的批判意义和对封建世俗观念的讽刺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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