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宋濂·送天台陈庭学序》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古文观止·宋濂·送天台陈庭学序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万里,陆有剑阁栈道之险,水有瞿塘、滟滪之虞。跨马行,则竹间山高者,累旬日不见其巅际; 临上而俯视,绝壑万仞,杳莫测其所穷,肝胆为之掉栗。水行,则江石悍利,波恶涡诡,舟一失势尺寸,辄糜碎土沉,下饱鱼鳖。其难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 非材有文者,纵游无所得; 非壮强者,多老死于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台陈君庭学,能为诗,由中书左司掾,屡从大将北征,有劳,擢四川都指挥司照磨,由水道至成都。成都,川蜀之要地,扬子云、司马相如、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杰战攻驻守之迹,诗人文士游眺饮射、赋咏歌呼之所,庭学无不历览。既览必发为诗,以纪其景物时世之变,于是其诗益工。越三年,以例自免归,会余于京师。其气愈充,其语愈壮,其志意愈高,盖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

余甚自愧,方余少时,尝有志于出游天下,顾以学未成而不暇。及年壮可出,而四方兵起,无所投足。逮今圣主兴而宇内定,极海之际,合为一家,而余齿益加耄矣。欲如庭学之游,尚可得乎?

然吾闻古之贤士,若颜回、原宪,皆坐守陋室,蓬蒿没户,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无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庭学其试归而求焉。苟有所得,而以告余,余将不一愧而已也。

【注释】 ①中州:即中原。剑阁:在今四川剑阁县东北的大、小剑山之间,它是古

代连接川陕的主要通道。栈道: 是指古代在山间峭壁上凿孔架设的可通人马的一种道路。瞿塘: 即长江三峡中的瞿塘峡,在今重庆市奉节县东三十里,是古代进入川渝的门户。滟滪: 指瞿塘峡江口的一座巨大礁石。②掉栗: 恐惧而心惊胆战。栗,通 “慄”。③中书: 即中书省,明初曾置中书省,后于洪武十三年废除。左司: 官署名,明初曾于中书省下置左右司。掾: 古代属官的通称。擢 (zhuo): 提升官职。都指挥司: 即都指挥使司,军事机构名称,与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合称“三司”。照磨: 都指挥司下属官吏,为掌管文书的职务。④扬子云: 即西汉著名的文学家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司马相如: 字长卿,西汉著名的文学家,擅长写赋。诸葛武侯: 即诸葛亮,字孔明,是三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官至蜀汉丞相,封为武乡侯。射: 即射覆,古时一种谜语游戏。⑤京师: 指明初的都城金陵,在今南京市。⑥齿: 年龄。耄(mao): 年老。⑦颜回: 即颜渊,字子渊。原宪: 字子思。二人都是孔子的弟子。

【译文】 西南地区的山水,只有四川最为奇异。然而它与中原地区远隔万里,陆路有剑阁栈道的险途,水路又有瞿塘峡、滟滪堆的忧虑。骑着马,在竹林和崇山峻岭中穿行,常常是几十天都看不到峰顶。站在高处向下俯视,高峻的山谷深不可测,令人胆战心惊。从水路走,那江中的礁石凶险尖利,波涛旋涡诡异险恶,小船一旦有尺寸差池,往往粉身碎骨,沉入江底而葬身鱼腹。既然是如此艰险,因而那些没有体能的官员不可以去游历,那些有文采而无材质(感受力) 的人,即使去游历也不会有收获。不是身强体壮的人,大多会老死在这个地方,为此,那些爱好奇异山水的人都会感到遗憾。

天台陈庭学君,擅长作诗,多次以中书左司掾之职而随从大将北征,建有功劳,提拔为四川都指挥司照磨,经过水路到成都。成都,是四川的要地,扬雄、司马相如、诸葛亮曾经在此生活过,英雄豪杰曾在此攻伐征战、驻扎防守过,诗人文士也曾在此游历观览、饮酒射覆、赋诗吟咏。庭学无处不去游历观览,之后必定发而为诗,用来记录这些地方景物和时序的变化,由此他的诗艺更加精湛。三年之后,庭学依惯例自己辞职归来,在京师和我相聚。他的精神更加饱满,语气更加豪壮,志趣理想更加高远,这大概是他得益于山水帮助的缘故吧。

我内心很是惭愧,正当我年少时,曾经立志要出游天下,只是由于学业未成而不得空闲。等到可以出游的壮年时,四方战乱,我无处落脚容身。到现在圣主兴起,天下太平,四海成为一家,然而我却越来越老了。想要像庭学那样游历天下,还有可能吗?

然而,我听说过古代的那些贤士,像颜回、原宪,他们都处在野草都长得埋没了门户的陋室之中,而志向和意气却始终非常高远充沛,仿佛有一种囊括天地宇宙的胸怀。这是什么原因呢? 难道有超出山水之外的东西吗? 庭学大概就是尝试着回去探索这方面的东西吧。如果庭学有什么收获,就要告诉我,那样的话我将不只是惭愧而已。

【鉴赏】 宋濂其人,身为“开国文臣之首”,好奖掖后进,对后进士子多有赠序加以勉励。其所作赠序,常以自身经历感受出发,娓娓而谈,浅近生动,如话家常,以勉励士子立志当高远,学业骛精进。本文即宋濂写给天台陈庭学的一篇赠序。文章先叙川蜀山水之奇,以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 开篇,领起下文,接着历叙陆路、水路之奇险,以引出 “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 非材有文者,纵游无所得; 非壮强者,多老死于其地。嗜奇之士恨焉”,以衬出陈庭学为“仕有力者”、“材有文者”和 “壮强者”,由此下文写陈庭学在四川的游宦则显得水到渠成了。然后写宋濂的夙愿和感受,以及古圣贤的典故,以此来表明他对陈庭学的勉励和期望。本文主旨鲜明,措辞委婉,脉络井然,序次有条不紊,语言简洁不繁缛,不啻为古代赠序中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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