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邓乔彬
万灶貔貅,便直欲、扫清关洛。长淮路、夜亭警燧,晓营吹角。绿鬓将军思饮马,黄头奴子惊闻鹤。想中原、父老已心知,今非昨。 狂鲵剪,於菟缚。单于命,春冰薄。政人人自勇,翘关还槊。旗帜倚风飞电影,戈铤射月明霜锷。且莫令、榆柳塞门秋,悲摇落。
黄机
宋宁宗时期,女真政权渐见衰象。金章宗在北中国施行掠夺肥田沃土给屯田军户的政策,使大量农田连批荒芜,经济凋蔽,民不聊生,农民起义纷纷爆发。女真贵族不断发生内讧,而金政权北部的蒙古政权,势力渐见强大,不断对金侵袭。辛弃疾曾在《清平乐》中写道:“新来塞北,传到真消息。赤地居民无一粒,更五单于争立。”南宋朝野终于在沉寂多年后,又生北伐之论。黄机曾怀“平戎策”,却只做州郡小官,难遂壮志,当此女真国势衰落之时,他作词以表北伐素志和澄清之愿,确是很自然的。究竟此词是作于宁宗朝的开禧北伐前,抑或理宗朝绍定时期,实难于考定,但词中的激情和意愿,却令人悲歌慷慨,感奋不已。
词之起句“万灶貔貅”四字破空而来,极有气势。“万灶”,以军中锅灶之多状军威之壮。“貔貅”(pí xiū 皮休),本为猛兽,借指军队之勇。作者不迂回而道,直揭兴军之旨:“便直欲、扫清关洛。”“关”指关中,“洛”指洛阳,以豫陕代北方沦陷区。起三句写出了宋兵北进的气势,次三句继写战时气氛。“长淮路、夜亭警燧,晓营吹角。”宋金以淮河为界,当年张孝祥《六州歌头》曾感慨“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为“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而痛心疾首。如今,淮河地区(淮南西路和淮南东路)充满令人振奋的战争氛围:夜间,前哨的边亭燃起报警的烽火,清晨,军营里吹响了号角。“绿鬓将军思饮马,黄头奴子惊闻鹤。”一正一反,表现出敌我双方临战时的思想状态。宋军黑发的壮年将军向往建功立业,欲饮马北方,敌兵完全丧失了战斗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黄头,戴黄帽子的水军,此泛指敌军。《汉书·枚乘传》:“遣羽林黄头,循江而下。”颜师古注:“羽林黄头郎,习水战者也。”奴子,奴仆,对敌人的蔑称。惊闻鹤,见《晋书·谢玄传》:淝水之战时,“(苻)坚众奔溃,自相蹈藉,投水死者不可胜计,肥水为之不流。余众弃甲宵遁,闻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已至,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十七八。”又,别本前句作“绿鬓将军思下马”,亦通,若此,则此句云敌方的壮年将军思量下马投降。然不如“饮马”之写我方,对举敌我,较单写彼方为佳。在以豪迈的口气一抒多年积愤之后,转为拟想之辞:“想中原,父老已心知,今非昨。”女真的国势,已如江河日下,今非昔比,下面虽未明言,但可想见:当此宋兵北进之时,中原父老亦可乘势而动,揭竿而起了。
下片更如雷鸣电掣,表现了对胜利的信念。“狂鲵剪,於菟缚。”过片二句,预示了女真贵族的下场:狂鲵将被剪除,猛虎将被缚住。鲵,大鱼,喻金国,《左传·宣公十二年》:“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杜预注:“鲸鲵,大鱼名,以喻不义之人吞食小国。”於菟,楚人称虎(见《左传·宣公四年》),金被斥为虎狼之国,喻之甚当。“单于命,春冰薄。”作者预见到,在宋元夹击下,金的气势将尽了。单于,指金主,春冰,即将消溶。在这样的形势下,应同仇敌忾,奋勇参战。“人人自勇”,是时势之所然,“翘关还槊”,都勇猛地投入战斗。翘关,即举起门闩,还槊,即舞动长矛。这种场面,既是南宋军民的积年向往,又是中原父老的深切期许。作者意还未了,更直接描绘出令人振奋的战斗场面:旗帜迎风飘动,疾如雷电飞闪,兵器明可射月,锋刃如霜耀眼。铤(chán缠),长矛,锷,刀锋。感奋之余,又生感慨:且不要让秋日边塞的榆柳空悲摇落,使沦陷区人民深深失望啊!北方边塞多种榆柳,故有“榆塞”之称,“悲摇落”出宋玉《楚辞·九辩》:“草木摇落而变衰。”此处借物写人,寓意深切。作者的感慨并非多余,因为开禧北伐终于失败了,其后史弥远执政二十多年,金亡于元,南宋继而亦亡于元,“王师北定中原日”终成梦幻,确令人发一浩叹!
金政权之后期虽频见衰象,但南宋偏安已久,北伐难以速胜。叶适《上宁宗皇帝札子》曾谏劝皇帝和权相韩侂胄:北伐之事“诚宜深谋,诚宜熟虑,宜百前而不慴,不宜一却而不收。故必备成而后战,守定而后动。”黄机此词似对伐金前景过于乐观,但是,应看到这并非论政、议兵之作,不能等同于他的“平戎策”。由于南宋政权长期文恬武嬉,民意消沉,兵无斗志,当此金政权国势没落之时,作者以词抒己之怀,壮人之心,主张把握时机北进,并满怀胜利的热望和信心,其爱国深情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此词壮怀激烈,一气奔进,有龙腾虎掷之势,但并非泄之无余,雄劲中颇饶沉郁。上片先状军威,次写气氛,继而分言敌我,然后拟为中原父老之想,层次井井正、侧并举。下片先以四个三字句表必胜信心,再设想南宋军民英勇战斗的场面。在声色兼到、虎虎生风之时,陡然峰回路转,忧思中见跌宕,慷慨中生哀,使人见到政治家的清醒头脑,亦让人体会到发露中见蕴藉、沉郁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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