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吴伟业
过嘉定,感怀侯研德
苦竹编篱茅覆瓦,海田久废重耕。相逢还说廿年兵。寒潮冲战骨,野火起空城。门户凋残宾客在,凄凉诗酒侯生。西风又起不胜情。一篇《思旧赋》,故国与浮名。
清康熙四年(1665)秋,吴伟业路过嘉定(今属上海),因感怀亡友侯研德而作是词。研德初名泓,后改名涵,自号掌亭,嘉定人,为抗清英雄侯峒曾之小侄。他高风亮节,博学多才,精通数术百家,康熙三年(1664)以布衣终,乡党私谥为贞宪先生。著有《掌亭集》、《玉台金镜文》。
上片写“过嘉定”,抒发黍离之悲。嘉定乃作者家乡太仓之东邻。对于顺治二年(1645)清兵南下攻陷嘉定肆虐屠城的惨状,作者是记忆犹新的。这次路过,只见满目疮痍,一片荒凉,其战争之创伤尚未平复:“苦竹编篱茅覆瓦,海田久废重耕。”几经战火,民生凋敝,只有用苦竹编织篱笆为墙,以茅草代瓦覆盖屋顶;嘉定濒海,地含盐碱,堤埂久废,海水浸渍,田地荒芜而板结,如今方稍稍“重耕”。可见,战争的破坏是极大的。人们至今在田头巷尾,“相逢还说廿年兵”。一“还”字力重千钧,不仅为人民代言,控诉廿年前破坏极大、廿年来创伤仍存的兵灾战祸,而且表现了目击身感战争祸害的词人无限忧伤之情。“寒潮冲战骨,野火起空城。”两句进一步申诉“廿年兵”灾的惨象:昔日清兵屠城,烧东抢掠,只见野火四起,寒潮冲决,尸骨累累,空城荡荡。真是惨不忍睹!同时,又由此引出下片伤怀亡友的凄凉情调。
“门户凋残宾客在,凄凉诗酒侯生。”过片后词笔由远及近,自面至点,从嘉定城乡凋敝形势,缩小到侯家的“凋残”景象,最后集中到侯生之凄凉境遇。侯研德入清后曾以事被捕。他坚持民族气节,隐居不仕,潜研数术,与遗民往来,“诗酒”风流,宾客盈门;如今侯生已去,“门户凋残”,甚是凄凉! 所以,当“西风又起”,词人感慨万端,不胜伤情。结尾用典,以“一篇《思旧赋》”代指所赋此词,进一步表达对亡友深沉的伤悼之情。晋人向秀赴京,途经亡友稽康、吕安的山阳旧居,闻“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不胜悲凄,遂作《思旧赋》以寄托自己的哀思。这首词,与《思旧赋》情事略同。“故国与浮名”一句,则又将词情由亡友而推及早已覆亡的大明,和失身仕清的自我,抒发其故国之思,身世之感。“浮名”,指与隐逸相对的虚名或功名。李白《留别西河刘少府》诗云“东山春酒绿,归隐谢浮名。”柳永《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都是将“浮名”与“归隐”对举。由于“名盛难逃”,词人被迫应召,失身仕清。这成为他终生的遗恨,其诗文中常慨叹追悔,如《过吴江有感》诗云:“廿年交旧散,把酒叹浮名。”这首词中,亦同样流露出悔恨失节的深沉隐痛。清人吴祖修对此有中肯的评价,其《书梅村诗后》诗云:“悲歌自觉高官误,读史应知名士难。”
明亡以后,吴词多发兴亡之感,身世之悲。赵翼《题吴梅村集》诗评其作品为“兴亡一代黍离歌”。这首词即以景写情,以古喻今,生动形象地抒发这种悲感情怀。全词用语平淡而悲慨深沉,气氛凄凉而境界苍莽,具有沉郁的艺术风格,是词人晚年的代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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