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坎上坎)
《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
《彖》曰:习坎,重险也。水流而不盈,行险而不失其信。维心亨,乃以刚中也。行有尚,往有功也。天险不可升也,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坎之时,用大矣哉!
《象》曰:水洊至,习坎,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
初六:习坎,入于坎窞,凶。
《象》曰:“习坎”入坎,失道“凶”也。
九二:坎有险,求小得。
《象》曰:“求小得”,未出中也。
六三:来之坎,坎险且枕,入于坎,窞,勿用。
《象》曰:“来之坎坎”,终无功也。
六四:樽酒簋贰,用缶,纳约自牖,终无咎。
《象》曰:“樽酒簋贰”,刚柔际也。
九五:坎不盈,祗既平,无咎。
《象》曰:“坎不盈”,中未大也。
上六:系用徽纆,置于丛棘,三岁不得,凶。
《象》曰:“上六”失道,“凶”“三岁”也。
〔注释〕 习:按《周易》行文惯例,卦象后当为卦名,因此这个“习”字当为误入,可能是由于初九爻辞及《彖传》均有“习坎”二字。误为卦名。 孚:同“俘”。维:借为“”,意为二心。 亨:祭祀,指杀俘虏祭神。这句卦辞《彖传》读为“有孚,维心亨”,把“孚”解为诚信;维即“惟”;亨解为美。 尚:同“赏”。 习:重,指坎卦为两个三爻坎卦相重而成。 坎:象征水,卦义为险。 刚中:就卦象言,指九二、九五两爻分处下上两经卦之中位,为阳爻,表刚健;就卦义言,指刚健、正中二美德。 洊(jiàn):再次。水洊至:水不断地流出,比喻人的道德修养,日有长进。 坎:坑。 窞(dàn):陷。 出中:不背离中道。从爻象看,九二居下卦之中位。 之:此。 枕:同“沈”,深。 坎坎:多坑洼之地。 樽:酒杯。簋(ɡuǐ):盛饭的器具。贰当为资,形似而误。资借为粢,谷类食物。 缶(fǒu):一种腹大口小的瓦器。 纳约:送进取出。牖(yǒu):窗户。此句言某人被关入牢中,但有亲属送食物。 际:交接。刚柔际:指囚犯受到官吏的压迫;从爻象看六四阴爻处于九五阳爻之下。 祗(zhī):同“坻”,小丘。 系:缚。徽纆(mò):黑色绳索。 丛棘:指监狱,因监狱墙上墙外都种了长刺的荆棘。 得:可能借为“置”。置意为赦免。
〔鉴赏〕 坎卦是《周易》第二十九卦,由两个经卦(三爻卦)坎组成。经卦坎象征水,卦义为险,因此别卦(六爻卦)坎就是表示重重危险。此卦卦辞讲到俘虏有二心,爻辞写路途多坎坷、陷于坑中、囚禁于监狱之中,都是讲人生中的危险境遇。可见此卦的卦象、卦义、卦辞和爻辞完全一致,《彖传》与《象传》也是围绕此卦义阐发思想,这就使如何认识、对待危险成为《周易》的一个重要课题。
坎卦首先告诉人们,人生旅程中有无数危险,人们对此要有思想准备,绝不能掉以轻心。整个坎卦五次讲到“习坎”,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重复“重重危险”的卦义,表明《周易》把正确地对待危险看成是获得人生成功的头等大事。一个人处于险境,如有警觉,就会采取适当的应对措施,化险为夷;相反,如麻痹大意,我行我素,甚至恣意妄为,灾难就必定会降临。在这里是否有警觉性是决定一切的,坎卦的卦义就是要加强人们对人生征途中种种危险的警觉性。《周易》自始至终渗透了一种忧患意识,提倡谨慎戒惧的精神状态,在它看来,“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文言·乾卦》)。
其次,坎卦提出人们处于险境之中必须保持美好的品质。许多人平时对危险没有戒备,一旦险情突然降临,往往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有的人为了自救,不择手段,为非作歹,甚至堕落到陷害朋友、亲人的地步。针对这种情况,《彖传》指出:“行险而不失其信”,《象传》提出:“习坎,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彖传》进一步说明了应当具有怎样的美好心灵,即“以刚中”,就是说要有刚健精神,思想行为要合乎中正的原则。刚健就是自强不息,中正就是走正道,不走邪路。险境对人是一个考验,如若损人利己,虽一时得计,但人格低劣,最终必为人们抛弃;如若品质高尚,坚持原则,虽一时可能多受磨难,遭受损失,但最终必为人们所赞赏,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和帮助,逐步化解险情。
再次,也是最值得注意的是,坎卦主张在险境中要用智慧把不利的方面变为有利的方面。《周易》不是以固定的眼光,而是根据变易、转化的哲学来看待危险。在它看来,一个事物是否危险、能否从危险转变为有利,决定于“时”。坎卦《彖传》说天险是难以攀登的,险要的山川丘陵也难以逾越,应当说这些都是险境,但是肩负国家安全责任的王公却据以设险,以阻止敌人的侵犯。这是启发人们,任何一个危险的事物都有两方面,即有害和有利这两方面,人们要善于运用《周易》的智慧,避害就利,化险为夷。这一智慧就是《周易》中“时”的观念。
时是《周易》中极其重要的观念,《彖传》言时有二十四卦,《象传》言时有六卦,所以清朝著名学者惠栋说:“易道深矣!一言以蔽之曰:时中。”(《易汉学》卷七)所谓时就是时间,在《周易》中通过四时的概念加以理解。由于四时的更替,植物经历萌芽、生长、成熟、结果的过程,动物和人也相应地采取不同的活动。由此《周易》认为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是在一定的时间内发生,并且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在这种思想基础上,《周易》把时看成为表示事物存在和变化所依赖的全部外在条件,进而认为没有绝对的利与害、吉与凶、是与非,一切以特定的时间、地点和条件为转移,所以《系辞下》说:“变动以利言,吉凶以情迁。”历代哲学家中精于易道者都致力于揭示时的这种奥义。三国魏王弼说:“一时之制,可反而用也;一时之吉,可反而凶也。”(《周易略例》)宋朝张载指出《周易》时中概念可以使人“无成心”(《正蒙·大心》),而欧阳修强调“时无不可为”(《易或问》)。所有这些说法使我们认识到,按照时的观念,人们不仅不用害怕险情,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有所作为,而且能够不受固有的思维定式束缚,出神入化地运用智慧,神奇莫测地变通方法,从而绝处逢生,转危为安。
战国时期孙膑具有非凡的军事才能,被嫉妒其才的同学、魏将庞涓设毒计受膑刑,挖掉了膝盖骨,并有被杀的危险。这一处境使庞涓自鸣得意,觉得孙膑不再对他构成威胁。孙膑就是利用这一形势中对己有利的因素,佯狂装疯,逃出了庞涓的魔爪,后来成为齐王军师,在马陵大破魏军,庞涓也自刎而死。此外像项羽的破釜沉舟、三国诸葛亮的空城计等著名故事,都可以视为《周易·坎卦》卦义的生动诠释,从中体会到时的观念有无穷深意。我们也要像坎卦《彖传》那样,由衷地感叹:“坎之时,用大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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