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娄下: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原文|注释|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第 三 章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

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雠。寇雠何服之有?”

第 四 章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

第 五 章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第 六 章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第 七 章

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

第 八 章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第 九 章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第 十 章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者。”

第十一章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第十二章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第十四章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第十五章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

第十六章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第十八章

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第十九章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之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第二十章

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第二十一章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注释〕  土芥:泥土杂草。  雠(chóu):同“仇”。  礼:指《仪礼》。旧君:指过去侍奉过的君主。服:指穿丧服。  膏泽:恩惠,恩德。  先于其所往:先派人到他要去的地方为他作好安排。  搏:捕捉。之:这里指其家人。  极:穷,用作动词,意为使之穷困、走投无路。  徙:迁徙,离职。  非礼之礼,非义之义:似是而非的礼,似是而非的义。  中:符合中庸之道的人。养:教育,熏陶。  其间不能以寸:两者相差无几。  已:太。已甚:过分。  赤子:婴儿。  深造:获得高深的造诣。  资:积累。  原:同“源”。  约:简约,这里指要领,中心思想。  服:取胜,胜过。 徐子:孟子的学生徐辟。  亟:屡次。  原:同“源”。混混:通“滚滚”,水势盛大的样子。  科:坎,坑洼。  是之取尔:“取之是尔”的倒装句,意为取这个罢了。  浍(kuài):田间大沟渠。 声闻:名声,名誉。情:真实,实际情况。  几希:少,一点点。  明于庶物:懂得事物的道理。  察于人伦:了解人类的常情。  由仁义行:顺着仁义的本性而行。行仁义:把仁义当作外部准则或手段而行。  旨酒:美酒。  汤:商开国君主名。执中:坚持中庸之道。  方:框框,标准。立贤无方:举拔贤人没有一成不变的条条框框。  视民如伤:关心老百姓就像关心受了伤的人一样。  而:同“如”。望道而未之见:对道的渴求如同总是看不见道一样。  泄:通“亵”,亵渎。迩:近。  三王:夏、商、周三代圣王,即禹,汤,周文王,周武王。  四事:禹、汤、文、武四人的事业。  王者:指三代圣王。  《春秋》:原为各国史书的通称。后专指据传为孔子所作的鲁国编年史书。  《乘》:晋国史书名。  《梼杌》(táo wù):楚国史书名。

〔鉴赏〕 与《论语》相比,总体上来看,《孟子》中的对话、论辩、议论体裁的文字明显增多,篇幅也普遍加长。但是,它在文体上也继承和发展了《论语》的语录体,书中有不少类似于《论语》的那种简短的语录。它们只表述观点,往往只有两三句话,不加以充分的展开与论证,但却思想深邃,含义隽永,耐人寻味,发人深思。语录体最适合保存民族精神导师的思想成果,虽然缺少逻辑分析,看不到理论思维过程,但观点鲜明,具有指导性,读后令人刻骨铭心,永志不忘。语录体是表达思想权威的观念的十分有效的手段。这一篇就包含了许多这样的语录,实际上成了名句的集锦、格言的荟萃。

君臣关系在《孟子》书中是个经常讲到的十分重要的论题。孟子坚持认为君臣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始终不渝地要求君主尊重、关心臣下。第三、四章以最直言不讳的语句极其有力地表达了这种理念。他提出臣是否应当忠诚于君主,完全取决于君主对待臣下的态度。任何人都没有义务为一个昏庸残暴的君主效忠、效力。士人如果无罪被杀,那么大夫就可以挂印而去;老百姓如果无辜被杀,那么士人就可以离开这个国家了。可见在孟子看来,臣对君已经不是一种无条件的人身依附关系,而是一种类似于互相承担义务和责任的契约关系,这样他实际上就否定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态度,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动摇了“君为臣纲”的封建观念。最令迂儒惊恐的是,孟子使用了一种在他们看来简直是“狂悖”的语言概括、规定了君臣关系:“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些话充分表现了孟子对残暴君主的鄙视和痛恨,从而在后来引起了一些独裁君主的极度反感。洪武三年,明太祖朱元璋读了《孟子》这些话语以后,勃然大怒,对人说:“这个老东西要是活到今天,我非宰了他不可。”可见孟子这些理念是对封建君主专制的一个重大打击。

本篇有许多语录是讲述道德修养的,其中有几条涉及到一个重大的伦理学理论问题:如何把真正的道德与道德的假象区别开来,即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实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真正有道德的人。首先孟子指出在世人中常常可以看到有“非礼之礼,非义之义”。显然这是指那些为了获得他人的好感、表现自己而做的一些善事,或为了取得声誉及其他功利的目的而遵循道德法则,也是指假仁假义的虚伪言行,形式主义的礼仪,机械式的行礼等等。这些行为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合乎道德,有时甚至做得好像比有道德的人更好,一时有相当大的欺骗性和迷惑力,但是,它们归根结底不是真正合乎道德的。所以孟子强调君子不应当采取这样的行为。

怎样才能区分真正的道德和道德假象?孟子一语破的,说:“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精辟地指明了两者的根本不同之处。“由仁义行”是按照仁义之心而行,这“赤子之心”,让纯真的情感自然地显现,由此而发的行为是为了心灵自身的需要,是自己感到不得不做的事情,因而是一种真诚的行动,毫无勉强和矫饰。而且这种行动有一种内在的、不竭的、强大的精神动力,如他在第十八章所比喻的,像“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不停止。而“行仁义”是把仁义当成外在的准则来加以实行,内心并没有真正地觉悟,或是纯粹出于私心杂念,甚至卑鄙的念头,为了达到某种外在的目的。第十六章所说的不能服人的“以善服人”,就是孟子所说的“行仁义”的道德假象。由于内心深处没有一种强烈的要求,“行仁义”者就没有强大的精神动力,像孟子所说:“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可见,这里决定性的因素是仁义之心的自觉,而不是把仁义道德当成外在的饰物,用以包装自我。

除了伦理学内容以外,还有一些语录表达了关于学习方法的真知灼见,如第十四章倡导的“自得之”,就是强调在学习中要有自己的体会,自己的见解,要形成自己的信念,然后以此决定取舍,才能左右逢源。因此不能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此外,“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也是研究学问的不二法门,如此方能把握主旨,掌握要领,而不至于入而不出,往而不返,迷失方向。所有以上这些语录虽然只是只言片语,都包含深刻道理,其中有一些至今仍有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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