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皮日休
天之利下民,其仁至矣。未有美于味而民不知者,便于用而民不由者,厚于生而民不求者。然而暑雨亦怨之,祁寒亦怨之,己不善而祸及,亦怨之,己不俭而贫及,亦怨之。是民事天,其不仁至矣。
天尚如此,况于君乎?况于鬼神乎?是其怨訾恨讟蓰倍于天矣!有帝天下、君一国者,可不慎欤?故尧有不慈之毁,舜有不孝之谤。殊不知尧慈被天下,而不在于子;舜孝及万世,乃不在于父。
呜呼!尧、舜,大圣也,民且谤之。后之王天下有不为尧舜之行者,则民扼其吭,捽其首,辱而逐之,折而族之,不为甚矣!
——《皮子文薮》
《原谤》是皮日休的《十原》(原化、原宝、原亲、原己、原弈、原用、原谤、原刑、原兵、原祭)之一。所谓“原谤”,就是推论“毁谤”产生的原由。作者在文中由怨天论到怨君,最后,警告当世之君:尧舜是古代传说中的圣君,天下的百姓也敢评论其功过,后世的帝王所作所为不像尧舜,那么,天下百姓终有一天会揪住他的脑袋,掐住他的喉咙,杀死他,灭其全族,也不算过分。
文中说:“天”对人们的仁爱达到了极点,但百姓们对“暑雨”、“祁寒”以及“己不善而祸及”、“己不俭而贫及”都归于天,时常表露他们对“天”的怨恨。天下的小民对“利下民”的“天”尚且时有怨恨之情,何况对于“不为尧舜之行”的国君呢!小民们对残暴的国君的怨恨和讥谤,比之于“天”自然要凶猛得多了。因此,作为君临天下的人主,应当从“天和民”的关系中受到启示,自然界(天)中的风雨、寒暑,尚不能尽如人意,古代的圣君尧舜还难免有“不慈”和“不孝”的恶名,统治一国的君主有误于天下人的过失是难以避免的。但是,位居九五之尊、执掌生杀大权的国君,假如不以国家民族的大义为重,不念天下小民的利害,而滥施淫威,倒行逆施。那么,天下小民也会掐住暴君的喉咙,揪住他的脑袋,杀死残害人民的暴君,灭掉他们的族类,也就不奇怪了。
皮日休在《文薮》序中说:“文贵穷理,理贵原情,作《十原》。”《原谤》正是一篇“穷理尽性,通幽洞微”的作品。文中以小民“怨天”作为铺垫,侧重表现天下百姓的“怨君”之情。在行文上逐层逆进,层层深入的笔法,逼出最后的愤激之言,体现全文的主旨。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作者敢于表现自己对历史的见解,其胆识是超群的,也表现他对晚唐统治者的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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