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江盈科
昔有医人,自媒能治背驼,曰:“如弓者,如虾者,如曲环者,延吾治,可朝治而夕如矢。”一人信焉,而使治驼。乃索板二片,以一置地下,卧驼者其上,又以一压焉,而即屣焉。驼者随直,亦复随死。其子欲鸣诸官,医人曰:“我业治驼,但管人直,那管人死?”
呜呼!世之为令,但管钱粮完,不管百姓死,何以异于此也哉!虽然,非仗明君躬节省之政,下宽恤之诏,即欲有司不为驼医,可得耶?
——《雪涛阁集》
人们常说“庸医杀人”,这就是一个讽刺庸医的笑话。川剧《幽闺记》中之一折《请医》,那位丑角扮演的医人温德栋(川语谐音为“瘟得痛”)就是“治驼”而致人于死的“高手”。这折戏语言诙谐而辛辣,讽刺江湖庸医入木三分。
然而,就事论事,说这位医人是庸医,似乎不尽合适。庸医误诊误药,没有本事,而此人不然,他确有方案,有措施,而且确有成效,硬是在转眼之间“妙手回春”把驼背压直,能说他“庸”?正如他在整人致死后辩解的:“我业治驼,但管人直,那管人死?”振振有辞啊!即便对簿公庭,也很难判他故意杀人、或者过失杀人罪。就驼治驼,何罪之有!不过,严重后果毕竟造成了,恰似治好雀斑毁了容的官司一样,你能脱离干系,把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么?离开了救死扶伤的行动准则,不尊重事实,不择手段,急于求成,不顾后果,说他不是庸医胜似庸医,不为过的。
江盈科这篇讽刺小品,算不上佳作,以治驼的江湖医生比喻“但管钱粮完,不管百姓死”的官吏也不是贴切的比喻。前者是骗,后者是逼,手段也有很大区别的。可取之处,在于作者指出了横征暴敛的官吏背后有个“明君”在。封建统治的高层集团才是老百姓受苦受难的罪恶根源。江盈科比一般士大夫清醒,可是清醒中也有其糊涂处,他把希望寄托于“明君”“躬节省之政,下宽恤之诏”,等于乞求豺狼虎豹改肉食为素食。书生气天真至此!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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