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所望于圣人,只是个“安”字;圣人所以安天下,只是个“平”字。平则安,不平则不安矣。
学问之道,便是正也,怕杂。不一则不真,不真则不精。入万景之山,处处堪游,我原要到一处,只休乱了脚;入万花之谷,朵朵堪观,我原要折一枝,只休花了眼。
曳新履者行必择地,苟择地而行,则履可以常新矣。
先众人而为,后众人而言。
言在行先,名在实先,食在事先,皆君子之所耻。
“明理省事”,此四字学者之要务。
君子洗得此心净,则两间不见一尘;充得此心尽,则两间不见一碍;养得此心定,则两间不见一怖;持得此心坚,则两间不见一难。
耐烦则为三王,不耐烦则为五霸。
面色不浮,眼光不乱,便知胸中静定,非久养不能。《礼》曰:“俨若思,安定辞。”善形容有道气象矣。
试点检终日说话,有几句恰好底,便见所养。
讲学人不必另寻题目,只将《四书》、《六经》发明,得圣贤之道,精尽有心得,此心默契千古,便是真正学问。
天下事最不可先必而豫道之,已定矣,临时还有变更,况未定者乎?故宁有不知之名,无贻失言之悔。
吾友杨道渊常自叹恨,以为学者读书,当失意时便奋发,曰“到家却要如何”?及奋发数日,或倦怠,或应酬,则曰“且歇下一时,明日再做”。“且”、“却”二字循环过了一生。予深味其言。士君子进德修业皆为“且”、“却”二字所牵缚,白首竟成浩叹。果能一旦奋发有为,鼓舞不倦,除却进德是毙而后已工夫,其余事业,不过五年七年,无不成就之理。
君子与小人共事必败,君子与君子共事亦未必无败,何者?意见不同也。今有仁者、义者、礼者、智者、信者五人焉,而共一事,五相济则事无不成,五有主则事无不败。仁者欲宽,义者欲严,智者欲巧,信者欲实,礼者欲文,事胡以成?此无他,自是之心胜而相持之势均也。历观往事,每有以意见相争至亡人国家,酿成祸变而不顾,君子之罪大矣哉。然则何如?曰:势不可均,势均则不相下,势均则无忌惮而行其胸臆。三军之事,卒伍献计,偏裨谋
而今举世有一大迷,自秦汉以来,无人悟得。官高权重,原是投大遗艰,譬如百钧重担,须寻乌获来担;连云大厦,须用大木为柱。乃朝廷求贤才,借之名器以任重;非朝廷市私恩,假之权势以荣人也。今也崇阶重地,用者以为荣人,重以予其所爱,而固以吝于所疏,不论其贤不贤。其用者以为荣己,未得则眼穿涎流以干人,既得则损身镂骨以感德,不计其胜不胜。旁观者不论其官之称不称,人之宜不宜,而以资浅议骤迁,以格卑议冒进,皆视官为富
驼负百钧,蚁负一粒,各尽其力也。象饮数石,鼷饮一勺,各充其量也。君子之用人,不必其效之同,各尽所长而已。
合下作人自有作人底道理,不为别个。
尝与友人游圃,品题众芳,渠以艳色浓香为第一。余曰:“浓香不如清香,清香不若无香之为香。艳色不如浅色,浅色不如白色之为色。”友人曰:“既谓之花,不厌浓艳矣。”余曰:“花也而能淡素,岂不为尤难哉!若松柏本淡素,则不须称矣。”
塞乎天地之间,尽是浩然了。愚谓根荄须栽入九地之下,枝梢须插入九天之上,横拓须透过八荒之外,才是个圆满工夫、无量学问。
火之大灼者无烟,水之顺流者无声,人之情平者无语。
官吏不要钱,男儿不做贼,女子不失身,才有了一分人。连这个也犯了,再休说别个。
闻毁不可遽信,要看毁人者与毁于人者之人品。毁人者贤,则所毁者损;毁人者不肖,则所毁者重。考察之年,闻一毁言如获拱璧,不暇计所从来,枉人多矣。
粗豪人也自正气,但一向恁底便不可与入道。
疑心最害事,二则疑,不二则不疑也。然则圣人无疑乎?曰:圣人只认得一个理,因理以思,顺理以行,何疑之有?贤人有疑,惑于理也;众人多疑,惑于情也。或曰:不疑而为人所欺,奈何?曰:学到不疑时自然能先觉,况不疑之学,至诚之学也,狡伪亦不忍欺矣。
吃这一箸饭是何人种获底?穿这一匹帛是何人织染底?大厦高堂如何该我住居?安车驷马如何该我乘坐?获饱暖之休,思作者之劳;享尊荣之乐,思供者之苦。此士大夫日夜不可忘情者也。不然,其负斯世斯民多矣。
总埋泉壤终须白,才露天机便不玄。
吾人浑是一天,故日用起居食息,念念时时事事,便当以天自处。
定、静、安、虑、得,此五字时时有,事事有,离了此五字,便是孟浪做。
使气最害事,使心最害理。君子临事,平心易气。
两间气化,总是一副大蒸笼。
知费之为省,善省者也,而以省为省者愚,其费必倍。知劳之为逸者,善逸者也,而以逸为逸者昏,其劳必多。知苦之为乐者,善乐者也,而以乐为乐者痴,一苦不返。知通之为塞者,善塞者也,而以塞为塞者拙,一通必竭。
上士会意,故体人也以意,观人也亦以意。意之感人也深于骨肉,意之杀人也毒于斧钺。鸥鸟知渔父之机,会意也,可以人而不如鸥乎?至于征色发声而不观察,则又在“色斯举矣”之下。
强恕是最拙底学问,“三近”人皆可行,下此无工夫矣。
同途而遇,男避女,骑避步,轻避重,易避难,卑幼避尊长。
谦忍皆居尊之道,俭朴皆居富之道。故曰卑不学恭,贫不学俭。
一念收敛则万善来同,一念放恣则百邪乘衅。
世间至贵莫如人品,与天地参,与古人友,帝王且为之屈,天下不易其守。而乃以声色财货、富贵利达,轻轻将个人品卖了,此之谓自贱。商贾得奇货亦须待价,况士君子之身乎?
仕途上只应酬,无益人事,工夫占了八分,更有甚精力时候修正经职业?我尝自喜行三种方便,甚于彼我有益。不面谒人,省其疲于应接;不轻寄书,省其困于裁答;不乞求人看顾,省其难于区处。
愚者人笑之,聪明者人疑之。聪明而愚,其大智也夫。《诗》云:“靡哲不愚。”则知不愚非哲也。
战国是个残酷底气运、巧伪底世道。君非富强之术不讲,臣非功利之策不行。六合正气独钟在孟子身上,故在当时疾世太严,忧民甚切。
昧者知其一不知其二,见其所见而不见其所不见,故于事鲜克有济。惟智者能柔能刚,能圆能方,能存能亡,能显能藏。举世惧且疑,而彼确然为之,卒如所料者,见先定也。
冲繁地、顽钝人、纷杂事、迟滞期、拂逆时,此中最好养火。若决裂愤激,悔不可言。耐得过时,有无限受用。
攻己恶者,顾不得攻人之恶。若哓哓尔雌黄人,定是自治疏底。
宁耐是思事第一法,安详是处事第一法,谦退是保身第一法,涵容是处人第一法,置富贵贫贱死生常变于度外,是养心第一法。
京师僦宅,多择吉数。有丧者,人多弃之,曰能祸人。予曰:是人为室祸,非室能祸人也。人之死生,受于有生之初,岂室所能移?室不幸而遭当死之人,遂为人所弃耳。惟君子能自信而付死生于天则,不为往事所感矣。
古之人非曰位居贵要,分为尊长,而遂无可言之人、无可指之过也;非曰卑幼贫贱之人一无所知识,即有知识而亦不当言也。盖体统名分,确然不可易者,在道义之外;以道相成,以心相与,在体统名分之外。哀哉!后世之贵要尊长而遂无过也。
自家好处掩藏几分,这是涵蓄以养深;别人不好处要掩藏几分,这是浑厚以养大。
使马者知地险,操舟者观水势,驭天下者察民情,此安危之机也。
余甚爱万籁无声萧然一室之趣。或曰:无乃太寂灭乎?曰:无边风月自在。
治道之衰,起于文法之盛;弊蠹之滋,始于簿书之繁。彼所谓文法簿书者,不但经生黔首懵不见闻,即有司专职,亦未尝检阅校勘。何者?千宗百架,鼠蠹雨浥,或一事反复异同,或一时互有可否。后欲遵守,何所适从?只为积年老猾谋利市权之资耳,其实于事体无裨,弊蠹无损也。呜呼!百家之言不火而道终不明,后世之文法不省而世终不治。